第三章
“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冲”是虚的意思，道是虚的，不是实的。“不盈”就是不满不停止的意思，也就是无穷无尽的意思。道为什么是虚的呢？这么好的道，如果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拿过来就能用，那该多好！老子为什么把道说成是虚的呢？可以这样去想，如果道是实实在在的，会出现什么情况？首先，任何具体的事物，不管它多么大，都是一个有限的事物，一个有限的事物，它的作用就是有限的。道是虚的，它的作用才能是无限的。就像这间房子，因为是虚的，才可以有许多用途，可以做办公室，可以做客厅、卧室、厨房，做什么都可以。但房子里面放了课桌，就只能当教室来用，作用就有限了。孔子讲“君子不器”，也是同样的意思。君子不能成为一个器物，因为器物再珍贵，也只是个器物，作用是有限的。其次，如果道是实的，那就意味着道是可以被人占有的。什么人能去占有道呢？最有钱的人，或是最有权的人。他们占有了道，就变成了道的化身，面对道的化身，我们就成了无道之人。无道很危险，比没有钱没有权还危险。没有钱可以去挣钱，没有权利可以去争取权利，但没有道，就一无所有了。因为道是虚的，谁都不能占有道，有权有钱的人就不能以道自居，人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解释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 人是平等的。人可以平等地进行讨论，还可以相互批评，展示自己的个性。
道是虚的，意味着每个人都不能够一劳永逸地得到道，道和人是若即若离的关系。追求道的时候，你就有道，放弃道的时候，道就离 你而去。人一生中要时时守护道，没有一天能停止。就像曾子讲的， 仁以为己任，任重而道远。道比仁层次还要高，更不能指望一次性拥 有道，从此万事大吉，坐享其成，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一次拥有就永 远拥有，会面临一种道德风险。道是虚的，人和道可以一生相伴，也 可能随时相离，人需要不断努力去求道，这就避免了道德的风险。
道是虚的，还能化解人类思维的矛盾，也就是差异性与统一性的矛盾。差异性和统一性思想都根源于人性。一方面，人追求多样性， 追求差异性。用席勒的话来讲，就是人有感性冲动，人追求多样性， 喜欢看不同的风景，喜欢听不同的音乐，喜欢吃不同风味的美食。但另一面，人又有理性冲动，追求统一性，人害怕在多样性中迷失自我。没有多样性，世界太单调，没有统一性，世界会分裂。但统一性和多样性是矛盾的，统一就意味着要消除差异，差异就意味着要破坏统一。如何协调彼此冲突的两种思想呢？老子用道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道 是虚的，允许多样性的存在，同时呢，尽管它是虚的，但毕竟是一个文化符号，具有一种向心力，所有的多样性都围绕着道来运行。老子的伟大在于，他把统一性理解成虚的，而不是实的。如果统一性是实的，就会和万物产生冲突，实的和实的会发生冲突。
儒家统一性概念就有这个问题，宋明理学的理，有一种实的趋向， 容易让人向实的方面理解，所以就容易和万物产生冲突。理学的名言“存天理，灭人欲”，就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起来了，理本无意杀人，却成了杀人凶手。但道是虚的，永远无法朝实的方向去解释，它和万物就不会产生冲突。道是虚的，承认多样性，容易产生民主；理是实的，妨碍多样性，容易导致专制。最高的存在必须是虚的，不能是实的。
老子的这种思维代表了中国思维的最高水平。
撰文：左克厚 编辑：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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