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从殖民统治到种族隔离再到种族和解，南非足球成长发展的每一步都是同一时期南非历史和社会的缩影，都被深深地打上了阶级、种族和时代的烙印。
巴西世界杯令足球再次成为全球性的热门话题。第三世界国家的足球，则继续保持半壁江山的传统优势。在非洲和拉美等地区，足球往往被认为是穷人的运动。罗纳尔多、内马尔、特维斯、埃托奥和德罗巴这些大名鼎鼎的球星，都有着从贫民窟的赤脚少年，成长为世界顶尖球员的传奇经历。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皮特·阿莱基（Peter Alegi）的专著《球进了！》所描述的南非足球、政治和社会，则展示了足球在不同时期拥有着不同的阶级属性，而这种差别和当时的社会背景紧密相连。
从特权象征到团结纽带
南非黑人足球的起源既有着殖民时代的历史印记，又有着鲜明的阶级特点。
在南非的几个大都市圈，黑人足球在兴起时无一例外由西方教会引入，因而是属于中产阶级精英的运动。教会及其传教士既是殖民主义统治的先锋，也是西方体育文化传播的推动者。美欧教会以“健康的身体才会有健康的灵魂”为口号，大力推广基督教，为教会学校招揽学生。比如，1902年，美国教会的爱尔兰籍传教士卡尔顿就在自己位于德班附近的传教点建立了一家足球俱乐部，向附近的黑人青少年介绍足球，并且给他们提供足球训练机会。卡尔顿牧师通过这种方式吸引了大量当地年轻人进入教会，也培养了一大批热爱足球的黑人青年。
这批会聚在教会学校周围、受过西方教育的黑人构成了踢球的主要群体，而这些受过教育的黑人大多都是生活相对宽裕和社会地位较高的白领中产阶层。例如，在南非的纳塔尔省（Natal），黑人足球最早就是在受过教育的Kholwa精英中流行的。这些受过教育的精英只占到祖鲁语人口的百分之二，主要由教会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以及文员构成，有着比较充裕的休闲时间。同样，在南非的兰德金矿地区，第一批足球俱乐部也主要是由收入较为丰厚的Umabhalana阶层组成，这一阶层的成员主要是受过教会教育的、说祖鲁语的非洲职员；南非奥兰多地区的首批足球俱乐部的创建者也基本都来自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黑人家庭。简而言之，踢足球在当时成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代表着黑人受教育阶层所独有的某种特权，有着鲜明的阶级属性。
在随后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伴随大量农村移民涌入城市，德班等城市的蓝领移民工人加入了足球运动并且逐渐成为足球场上的主要参与者，而此前踢球的精英阶层则退居幕后成为教练员或足球协会的领袖。这些来自农村的移民工人大多都没受过教育，生活十分贫困，属于城市下层甚至是最底层的体力劳动者。不同阶层之间的交流面临许多困难，足球则在其中充当了纽带，促进了不同黑人阶级之间的团结——毕竟，黑人精英和穷困工人都面临着白人政府的种族歧视政策，都有着共同的受压迫的经历。
反对种族隔离统治的有力武器
除了有着阶级特点，足球还在南非民众日常生活和政治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首先，足球成为人们的一种休闲娱乐。南非黑人把参与观看足球比赛看作是逃离日常枯燥工作的方式，更是逃避白人警察巡逻的一种手段。比如，德班的黑人把Ematramini这片非正式的足球场地看作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区域，他们在那里可以暂时避开白人警察的巡逻、通行证法律、酒精限制和宵禁。奥拉多海盗队的球员一面享受着足球比赛，一面向观众们展示自己优雅的马拉比足球风格。足球带来的娱乐和享受是工作和政府所不能给予的。另一方面，白人政府则把足球看作是控制黑人的有效工具，对黑人足球予以一定扶持，比如修建足球场等。这是因为，如果黑人把自己的休闲时间都放在足球而不是政治上，那么种族隔离统治就省去很多麻烦。尽管白人政府的投入程度远不能满足黑人足球发展的需要，但它基本还是持积极态度。
但是，一旦黑人足球跨越了种族的界限——比如跨种族的比赛和组织，那么上一段所提到的黑人和白人对于足球共同的积极态度就立刻消失了。足球在南非的第二个角色是高度政治化的：对于黑人来说，足球是他们反对种族隔离统治的一个强有力的武器；对于白人来说，跨过种族界限的足球则是严重的威胁。
南非的跨种族足球比赛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开始，随后在50年代逐渐增多。例如，黑人和白人之间的足球友谊赛在50年代早期常常会在德班、约翰内斯堡和开普敦等大城市举行，但在一支黑人球队以九比零的悬殊比分横扫白人球队后，白人政府的“非欧洲人事务部”就开始对不同种族间的足球比赛施行严格限制。足球和足球所带来的种族平等理念不仅在南非国内发酵，而且还延伸到国际领域。尽管跨种族的“南非足球协会”（the South African Soccer Federation）没有在国际足联获得一席之地，但是它的努力也使得白人政府所支持的南非白人足协失去了在国际足联的席位。
在国内，“南非足球联盟”（the South African Soccer League）以反对种族隔离而著称，它的存在对于白人种族隔离政府的隔离计划构成了直接的挑战。由于缺少足球训练和比赛场地，南非足球联盟的跨种族比赛在1966年被政府的非欧洲人事务部所扼杀；然而，在南非足球联盟被取缔20年后的1985年，“全国足球联盟”（the Nation Soccer League）再次拥抱无种族原则，公开反对种族隔离统治，坚定支持包括国大党在内的自由解放运动。1991年，统一的南非足球协会的成立，非种族原则在南非全国范围内得到了最终确立。跨种族的足球协会在体育领域高举反种族隔离的大旗，为南非种族隔离统治的最终结束贡献匪浅，其宣扬的无种族原则也成为足球场上种族和解的最好体现。
南非足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一样的风采和面貌：它在诞生初期有着强烈的西方教会和中产精英色彩，而此后却逐渐平民化并融入黑人大众文化；在不触碰种族隔离红线的前提下，它是一项黑人、白人都喜爱的休闲娱乐活动，但是一旦种族隔离原则受到挑战，它又变成了一项高度政治化和敏感的体育运动。从殖民统治到种族隔离再到种族和解，南非足球成长发展的每一步都是同一时期南非历史和社会的缩影，都被深深地打上了阶级、种族和时代的烙印。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
特约撰稿员／刘少楠
（作者系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非洲历史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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