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李叔同(1880年——1942年)是20世纪极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在62年的人生历程里,他先后把自己裂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前38年,他是成就显赫的“风华才子”,跟艺术相关的技能,如文学、绘画、书法、篆刻、音乐、戏剧,他都涉猎过,每一门都技压群芳,堪称宗师级人物,他在艺术领域的天性、悟性和全面性,放眼数千年中国历史,也只有昔日的王维、苏轼、徐渭等艺术巨匠能跟他相提并论。
在人生的后24年里,他摇身一变成为“云水高僧”,开启了另一番人生风景,真正达到了“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知”的人生大境。当然,在后半生他一边修行,一边探索艺术,他的艺术被佛心充实后,使之艺术境界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俗话说:真正的人生是用减法来生活。删除那些没有必要的物质欲望,一心一意追求精神生活,在化繁为简的历练里洞悟人生真谛,从浪漫返回平静,从绚烂复归平淡,只有这样,生命才会走向圆满。
李叔同的一生,正是按照这样的步骤走过来,把“半世红尘半世僧”的人生经营得十分出彩,世上很难再找出第二位像他这样的奇人。
农历为七月十三日,相传是大势至菩萨的圣诞,所以,出家之人通常会选择在这天进行剃度,为正式踏入佛门举行隆重仪式。
1918年8月19日上午,正好是农历七月十三日,38岁的李叔同坚定地踏入杭州西湖之南的虎跑寺,毕恭毕敬地站在法堂,双手合十,准备接受慧明法师的剃度。
同一时刻,虎跑寺的大门外,有一位30多岁的日本籍女子,她一会儿拍打大门,呼唤着李叔同的名字,一会儿在地上长跪不起,甚至以死相逼,也没有阻止李叔同皈依佛门的决心。
很快,李叔同作为凡夫俗子的身份永远从世间消失了,人世间从此多了一名弘一法师。进入佛门后,他依托博学的才识,超人的智慧,最终把自己历练成一代律宗大师。
那个在虎跑寺大门外苦苦哀求的日本女子正是李叔同的妻子,名叫雪子,面对李叔同近乎冷酷的决定,她无力改变,只能悻悻离去。
没有皈依佛门之前的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个巨富家庭,祖父李锐经商多年,在多地开办有盐行和钱庄,为李家积累下了巨额财富,财力在天津数一数二。父亲李世珍,是清朝同治年间的进士,曾任吏部主事(正六品),官衔不算低。
李叔同则是清末民初时期的首批留学生,于1911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刚毕业就被重金邀请去直隶高等工业学堂、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等几所学校任教,同时,他还是“西泠印社”的重要成员,深得首任社长吴昌硕的器重。
既出生于名门,自己也很争气,对李叔同来说,放着公子哥不做,也放着受人敬重的艺术大师不做,却偏偏选择出家,着实让许多人看不懂,也想不通。
李叔同到底为什么要出家?
因为他有佛缘。这是许多学者给出的李叔同出家的缘由,不免过于笼统。
如果结合李叔同后来撰写的文章和诗词,从世俗的角度,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归纳一下,他选择出家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受家庭环境的影响。
李叔同最终皈依佛门,跟他的家庭环境有直接关系。
天津李家是一个大家族,李叔同的父亲李世珍曾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他的生母王氏是二姨太。李世珍和王氏都笃信佛教,并且,李叔同的大娘(李世珍的正房)郭氏也是虔诚的佛教徒。在咿呀学语时,李叔同就经常听到家里人念诵《大悲咒》、《心经》、《金刚经》等佛经,并且,李叔同的堂哥、堂姐、堂嫂等同辈人,也都信佛,他跟他们一起玩耍时,他们经常教他背诵佛经。
1884年,年仅4岁的李叔同看到72岁的父亲李世珍与世长辞,让他惊奇的是,父亲离去时的神态很安详,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痛苦或不舍,就像去了极乐世界那样淡然。这个场景对童年的李叔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在潜意识里认为:笃信佛教的人,都会得到这样的好报。
第二个原因,为了给自己驱除病魔。
出家之前那几年,李叔同已经被抑郁症折磨得痛不欲生,由于神经衰弱,导致他的脑子总是昏昏沉沉,整夜整夜难以入睡。睡不着时,他唯有强忍身体的不适,坐到书桌前,通宵达旦地写字、作诗、画画,方可减轻痛楚。
在1916年夏天,李叔同偶然看到一本杂志里边介绍道:断食可以达到修身养心的目的。在好奇心以及自我拯救愿望的双重驱使下,进入深山断食的念头此刻在他心头萌生。
这年冬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来到杭州虎跑定慧寺,坚持断食17天,并每天坚持写《断食日志》,记录自己的身体变化和心境变化。
17天过后,李叔同返回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开始吃素食,感觉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个经历给他两年后正式皈依佛门带来了极大信心。
第三个原因,自我忏悔。
早在13岁时,李叔同就写下了“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的诗句,可以看出,他似乎比同龄人更能看透物质世界的虚无。
实际上,出生于名门的李叔同,在青少年时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同时也是具有浪漫气质的文人,文人的风流倜傥他都经历过,人生的爱恨情仇在他身上也都上演过。
父亲李世珍在他4岁时去世,留下母亲守寡24年,母亲的不幸让他对世俗生活充满了不安感。他的原配夫人俞小姐,是母亲为他操办的包办婚姻,他并不喜欢她,以去日本留学为借口逃避这段婚姻,留学期间他又跟日本女子雪子两情相悦,最终走到一起。
面对俞小姐,李叔同自始至终带有强烈的道德负罪感,心理上承受着自责带来的痛苦,为了化解内心的道德煎熬,最终,他选择了“岂为阿女恋尘世,真爱合当断情痴”,以皈依佛门来达到自我忏悔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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