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1

整夜整夜的时光，

我躺在大海边上。

水，如此地渺茫。

海的泡沫向前涌荡，

几叠白线那样地悠长，

海沙哑着嗓子呜咽悲伤，

向海的沿岸沉重地冲撞。

海，喘息着，沉闷而惆怅。

海，发出锐利尖刺的声响。

这伟大的风啊，迟钝而坚强，

正在远处的天边兴动乌云的篷账。

云的空间多么伟大，神秘，空旷，

在天空里，这云层多么地恢宏浩荡！

海，向岸边推送着强捍的波浪。

这沉重的冲撼声永不停息地激荡。

这疲倦的大海还沉睡在深沉的梦乡。

睡眠中的海哟，呼吸深沉而绵长。

这个时候，海安静温顺了一小会儿时光。

我就象这海边的砂砾一样：

我象海的猎物，我喂给了海浪。

我是嫩草，长在他们的牧场上。

吃吧，吞吧，你这浩瀚凶猛的海浪！

象青草般被吞噬，是我的欢畅。

吃了我，我就变为海的一个小小的臂膀，

从此，我也就成为海的一支小的力量。

这梦境昏沉旋绕，我却安然无恙。

梦还在进行，我安稳地睡在浪涛之上，

我平展着肢体在浪涛里稳稳当当。

好美啊！我舒舒服服枕着海浪，

浪涛冲唰旋绕着，在我身上激荡，

轰轰腾腾地冲抓挠打着我的头、我的脸庞，

黑夜沉沉，群星应该闪烁在我头顶的穹苍：

可我看不见他们，因为我还沉睡在我的梦乡；

不过，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光亮，

他们的幽笑我仿佛真象听到了一样。

这情景还没进行停当！

这古怪的涛声在飞扬，

这开拓的涛声继续在涌荡！

霎时，我感到我自己本身就是海浪：

温驯或苍莽的风，正爬在我的背上。

我爱上了这风的手掌，

我想伸着口唇去亲吻他的脸庞。

多美啊！整夜整日地我枕着海浪，

整个世纪，我也都是这样。

我舒展着身子睡在海的身上，

对缓缓移动的风，我由不得十分敬仰，

在浪涛中，我急切地去迎吻他的衣裳。

但是它现在却变得如此疯狂，

它抱起我，把我弄在悬崖间摔撞，

让我的头沉重地撞在石岩上。

我被她惹毛了，急忙去抵挡。

我从床上起身却又踉踉跄跄，

想回转来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我沿着海边伸手乱抓却什么也没抓上。

2

我粉身碎骨了，但我感到我并没有死亡。

不过我不敢确认我在海滩上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哪一块身体寄居着我的思想。

但是，所有的湾澳都熟悉我的模样：

沿着这美丽的海岸无论在什么地方，

在阳光下我缓缓进退，不慌不忙；

我的头发在身后辽远地浮荡；

我无数的孩子一齐伸向我的面庞；

我听着他们说着话，我满足异常。

整夜在海边；这海有无数的面庞。

这长长的白线，出现了又隐藏，

不断地变幻着，消失了又生长。

相承不息的还是海浪冲撼的声响。

啊，是苦痛还是欢畅！

一面又一面的海浪线就象无穷无尽的网！

这背后的秘密，我怎能知晓周详？

我的知觉麻木了；我已神魂迷荡。

我脱离了我的身体，只有灵魂在思想。

我已成了海岸上的一块石像：

我是食料，以喂养飞腾的海浪。

他们咬嚼我，把我当作青草一样。

我全神贯注着只跟着他们碰触抵撞；

把我当草般来啮噬的是那强悍的浪。

我大大地欢喜，我不再寄居于身体上。

我脱离了肉体，海滩不再是束缚我的铁网；

我自由了，我流走了，我融入了海洋，

我同其余的一起也成了威猛的海浪。

尖锐的苦痛过去了也不再有粘附的欲望，

我觉得相类的生灵都在我的身旁，

我舒展在他们中间，稳稳当当，

我就这样沉没在密集的海洋。

平素希望的自由平等现在已如愿以偿。

我的生命与欢乐似乎已经开始启航。

这情景在进行不息，于是我豁然开朗！

霎时，我感到我本身就是这伟大灵活的海洋。

神在我上面潜行，神恩是如此地浩荡。

我爱上了神灵，我把我的一切都献上。

整夜整年整个世纪，对他我都敬畏敬仰。

在悲喜中倾倒我的灵魂献给他，我的上苍。

我自己也无限的展开，我愿与他相接壤，

无处不与他同在，这是无止境的欢畅。

3

可有时他的冲刺碰触惹得我怒火万丈。

我就起来把自己约束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我虽然知晓那无济于事，但我不再估量，

我用自己寄居的身体固定自己的思想，

如此一来，所有的境遇都是我一个的荣光。

在所有的海边，在这美丽的人生的海岸线上，

在所有的气候与国度里，在所有的穷乡僻壤；

在所有的港湾，在所有的大陆或海洋，

我只在我所恋的神灵眼前缓缓流淌！

欢乐呀！欢乐永远，欢乐无疆！

我不须匆促，我可与日月同光，

无穷的快乐我就可与宇宙一起分享；

有谁停留，我就陪在他的身旁；

有谁歇息，我便歇息，与他一样。

各个生命的呼吸都温暖健康，

都朝着我上升，一直升到天堂：

一件事我感到倦了，我就换另外一样；

我会兴致勃勃地做下去，一如既往。

我拥有和喜爱我所有最秘密的思想。

整夜里我都在海边编织美丽的诗章，

清风吹动黎明，神秘的夜隐没躲藏，

但我的欢乐却永远停驻在我的心上。

我起来捡一块石子投向海水中央，

在这同时，我也把诗的灵感扔进了波浪。

我告别了海滩，陆地指给我一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