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教育”之害，使“给孩子减压”的呼声响成一片。其实在美国的中小学中，也一直强调给孩子减压。几年前还拍过电影，叫《没有前途的竞争》，女儿的学校还叫家长们去看，讲的是有些孩子因为功课压力自杀或患上心理疾病的事情。但是，最近一些心理学家和教育界人士似乎认识到这种减压的呼声有些矫枉过正。去年《时代》周刊还发表封面故事，称压力或焦虑都可能对人有好处。
让我们先来从人类进化的宏观视野看待这个问题。
人类是在强大的生存压力下进化的物种。想想最早的人类，时时要担心猛兽的袭击，并且经常会长距离奔袭追猎，不得手就可能饿死。这种不停地在生死线上的挣扎，使人类不断开发自己的潜力，大脑高度警觉，体能总维持在极限状态。文明发达后，许多生存压力突然消失，人类对付这些压力的基因无用武之地，反而会导致许多问题。比如，人类本是吃不饱的动物，一旦摄入热量，身体就拼命贮存，以备日后的饥荒。丰衣足食后，每天都过食，但原来习惯了饥饿而不停地忙着储备热量的基因还在忙着工作。结果是肥胖症的流行。人类本是奔跑的动物，在长距离的追猎中可以把绝大部分动物拖垮。如今早无此必要。况且交通技术的发达，使人们能以车代步。这就导致了过剩热量无处消耗，人体机能大幅度下降。心理和脑子也是如此。过去在高度的生存压力下，人的精神异常警觉；如果突然没了压力，精神怠懈，就会慢慢地傻掉。
如今家长们纷纷心疼孩子压力太大。有条件的家长，据说为了躲避高考而送孩子出国。其实，出国也是一大堆考试：托福、SAT、乃至上寄宿学校的SSAT等等。本来，到一个语言文化完全不同的地方接受教育，压力更大。但是，家长们有钱，不愿意让孩子受那个罪，或者不愿意挫伤孩子的自信心。于是，考不考，考得好不好，都没有关系，大家照样急急忙忙地送孩子出国。好象一到那里，英语自然就好了。
我在自己执教的大学中，曾在一次教授委员会中公开谈了类似的问题。当时大家讨论的是组织本校学生去西班牙留学半年的项目，最初级程度的甚至不要求西班牙语，意在鼓励学生参与。我立即提出反对意见：美国说西班牙语的人口这么多，我们学校也有不错的西班牙语课程。一点西班牙语不会，去西班牙干什么？所谓彻底沉浸在当地的语言环境中自然能学会之说，都是自欺欺人。我在中国学的英语，然后来美国留学；后来在美国学的日语，再去日本留学。这方面的亲身体会很多。外语达不到一定程度，出国也是浪费时间。比如我日语已经到了三年级的水平，到了日本街头，日本人一发现我是外国人，马上要讲英文。一场语言竞争立即开始：究竟你的日语好，还是对方的英语好。如果对方的英语好，对话就变成了英语，你根本没有练日语的机会。只有在你的日语比对方英语好时，才可能用日语会话。美国学生去西班牙，大概境况也差不多。我用美国房市泡沫的崩解打比方：在房价飙高、银行乱贷款时，买房子居然不要求首付。买家任何抵押没有，房价一落，干脆就把房子甩给银行：五十万买的房现在市价不值四十万，我凭什么住在不值四十万的房子扛着五十万的债？反正我没缴首付，房贷我不认账了，房子也不要了。什么责任都不负。大家都这样，当然银行破产，金融危机爆发。我们的学生要出国，要么花父母的钱，要么拿各种奖学金或贷款。怎么保障这钱不象贷出去的房贷一样有去无还？这些学生自己应该有些承担，负点责任，先投入精力学习该国的语言。这样去了后不仅能保证学到东西，而且会竭尽全力发展自己已经投了很多资的技能。这样的教育投资才能保证回报。
如今中国的许多给孩子“减压”之说，已经到了我难以理解的地步。高考问题多多，我并不否认。但是，现在的高考录取率，比我们这代人高考时翻了十几倍。有什么大不了的压力？到美国留学，英语也不事先好好准备。那么去美国干什么？不错，中文不象英语那么普及。到美国英语不好，也不太会有美国人跟你讲中文。但是，英语不好的孩子们的策略，是自己扎堆讲中文，和当地社会不接触，实际上更糟糕。还是我那句话：许许多多被家长们从小精心呵护的孩子，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多一步也不想多走，等着别人给自己把生活“搞定”。
我曾劝过不少家长：至少给孩子定一条分数线，考得过去，就花钱送他留学；考不过去，就别瞎折腾。英语不过是个工具，并非量子物理，人人都能学会，并非只有天才才能掌握。只要花功夫，不可能考不过去。想想看，我们这代人中，许多英语呱呱叫的英才，苦心奋斗多年居然也找不到机会出国。现在的孩子只要肯奋斗，至少有家长埋单，留学几乎是肯定的。这岂不是天堂般的条件？家长可以辛辛苦苦地挣钱，为孩子的未来铺路。但孩子总要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这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呀。结果呢，许多孩子考了两次没有过，家长先叫停，怕伤了孩子的自信，花钱联系个学校从英语补习班上起。还发明了“这孩子能力不错，就是不会考试”等等理论。
突破自己的舒适域、挑战自己的极限、不断超越自我，这本是人生奋斗的基本原则。人类自从林走向平原，进化至今，也是这么不断地回应环境的挑战、自我超越过来的。你带着一个刚开始训练的十六岁的孩子来到田径场，一个长跑好手能轻而易举地在12圈半的5公里比赛中超他两圈。当你告诉这个孩子：“只要好好训练，两年后你能达到甚至超过那个速度”时，孩子恐怕会觉得这根本不可能、甚至无法想象。但是，大凡稍有点血性的孩子，都愿意一试。而获得这样的跃进，并不需要是个天才。但是，对于那些一步也不肯多走的孩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年纪轻轻就已经对自己的成长潜力彻底放弃。可悲的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似乎觉得一辈子都可以躲在自己的舒适域中，并受到家长们的一味保护。这不是进化，而是退化。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