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渍岁月

2010年7月18日 星期 日

　  我对腌渍有兴趣，一年到头，总想找个阴暗角落，腌点什么吃的喝的。四季里面，心情一糟糕起来，在屋里坐着都不稳，心慌慌地就去翻坛子，把腌的东西，弄点出来，仔仔细细吃一吃，一般心情就好起来了。以前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吃点腌物，会把一团乱麻的心情整顿好。这两年人到熟年，总算想通了。原来，腌物这种东西，有着悠长岁月的斑斑痕迹，滋味深邃，心平气和，就着浓热普洱茶，一碟子慢慢吃完，百般忙乱的心思，那是不平也难了。

　　特地跑去女友家里，看她家的东北女佣，大手笔地腌酸菜，腌好了的酸菜，美貌无比，是玉色的。炒一大盘子粉条来吃，真真秀美清丽。这种村姑作品，令人倾倒再三。

　　也喜欢看京都老妇人腌梅子，那份讲究，很震撼人心。日本人的梅子是腌成咸味的，脆脆的青梅子下去腌，腌成了，是不可言说的朱红绛红脏粉红，靠一把千锤百炼的盐，加一大捧的紫苏，以及一双曼妙的女人手。若干光阴沉沉播撒下去，腌到头了，尚要一颗一颗从坛子里取出来，摆到太阳底下曝晒。梅子上市的时节，刚好是梅雨锁城。女人濡着一身的细汗，在细篾上铺起粉白的纱布，旧日饱满的青梅，岁月苍苍皱成了一团糟，那个城府，果然是深得不得了。曝晒三天，完了以后，还要放到月亮底下清晒，月光的阴寒冰凉，一点一滴晒进梅子里。无数的耐心，无数的枯等，把野心一一收藏起来，安祥地等，最后等到的，是一坛子风华绝代的梅子。呵呵，这么禅的事情，轻描淡写地，也就年复一年，做了下来。四季晨昏，白粥跟前那粒脏粉红的梅子，真真大智若愚，淹然风流。

　　人在上海，梅雨一到，总是手痒心痒嘴巴痒，要浸一点杨梅酒来饮。一边饮着杯里的，一边想着下一杯，或者是玫瑰烧，或者是桂花陈。以前年轻气盛，等不及地渴饮，酒刚刚浸下去，就拿去微波炉里飞转，紧转慢转一组花样组合转之后，那个酒立刻就打开来饮。这种速成事情，如今我是不再做的了，家里不置微波炉也至少有十年了。

　　冬日岁暮，腌家乡肉，腌酱油肉，腌猪蹄子，腌鳗鲞，都是我热爱的事情。在这种鱼肉游戏里，跟岁月送往迎来缠绵一下子，还是满有意思的。

　　我还喜欢看韩国女人腌泡菜，那种红彤彤的壮丽，下手之狠之猛之暴烈，都是很说明问题的。每次去韩国人家里做客，瞻仰她们堆满一个储藏室的坛坛罐罐，我都馋得举步维艰。

　　至于绍兴人宁波人花样纷呈的霉渍菜，那更是妖艳媚人，纸短霉多，一言难尽。还有日本人的浅渍，糠渍，都是很让我心跳的腌物。怎么办呢？世上有意思的食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