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无法独自存在于世，却又无法与别人真正地相爱。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找到证实、证明，我希望能够得到更为强悍和明确的结论。--庆山”
1
那年五月下旬，白齐到了欧洲北面临近北极的冰岛。
出机场站后，瞬间感受到室内外温度剧烈的转变，机场内有暖气，而室外天寒地冻。他看到铺天盖地的苍茫灰云，辽阔无边的荒地，这是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国度，如同进入一个梦境中最绚烂的奇幻世界。
温度极低。他把行李箱打开，把带的衣服全部翻出来，能穿的全部裹在身上，出门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到冷，痛彻心扉的冷。
这是一个没有黑夜的城市，即便是深夜，外面也只是傍晚银灰的天色，橘黄的路灯衬托着天地。
那一年，他内心的思绪如海浪不断奔腾，每天晚上失眠，直到彻底筋疲力尽后才能睡得着，然而睡眠质量差，第二天起床后脸色晦暗，倦眼涩怠。他失去目标，失去动力，对惶惶然不可终日的生活感到厌恶。他时常困惑于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短暂匆促如闪电般的一生。
我们的生活单调、琐碎、重复，浪费在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上，因为我们似乎不懂还能怎样过日子。每天兵荒马乱的，为自己生活疲于奔命，浑浑噩噩，从来不停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仅仅在于一日三餐。僵硬的躯干支撑没有灵魂的思想。
这是曾经他最害怕的生活，却也一天一天沦陷其中。几年来，他想过挣脱，想过逃离，用很多种方法割断与这种生活的联系，然而效果并不明显。
2
翌日一大早，前往瓦特纳冰川公园。白齐有时很享受坐在舒适巴车上的状态，那是一种逃离，一场对现世生活的反叛。车厢缓缓震动，窗外逝去的风景所带来的一种出离，脱离自身的躯壳，进入一种恍惚的神定状态。
他靠在座椅上，头偏向窗户一侧，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变化的风景。远处厚雪覆盖起伏连绵山脉，云层奔涌。枯死的野草，荒凉的戈壁，乱石上的苔藓，明亮如镜的大海，温驯辽阔草原吃草的骏马绵羊，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安详，让人不忍有哪怕一点的动作，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便会经历一番深入骨髓的洗礼。
几个小时车程，经历了一年四季的气候。一会儿是凄风苦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清冷如脆响；一会儿大雪凌厉，噼噼啪啪砸在路面；一会儿是烈日当空，一会儿却又阴云万里，如同我们变幻莫测的人生。
大巴车在一处瀑布旁停了下来。他下车，裹紧衣服站在瀑布下。冷风剧烈，吹得耳朵生疼。水汽弥漫，数只大鸟当空盘旋。浩荡的水流倾泻而下，如巨石般重重地捶击下方的河流，水花迸裂飞溅，一阵风吹过，飘落下冰冷的雨丝雨珠混合着他眼眸里清澈的泪光。
这几年来，他一直独自一个人生活，平时与亲戚朋友联系也都不多，甚至与在另一座城市的父母都不曾有过太多的交流。遇到的困难，经历的苦难，从来都是一个人去承受。似乎也习惯了，习惯了在热闹的城市里一个人孤独地行走。仿佛是一株蒲公英，在时机到了的时候，要借着风高高地飞起，要孤独地去寻找自己落土生根的地方。最终或许是属于土地的，但要先经历流浪。
他的心中有一个乌托邦的理想世界，如同万花筒般绚烂，他可以自由驰骋于天地之间，游至深海海底，飞至白云之巅。这个世界只是属于他的，任何人都不曾踏进过一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爱任何人，不知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潦草开始的一段感情，仅仅只是想完成一个世间既定的遗愿一样。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爱一个人需要气力，需要花费时间，需要陪伴，需要付出，费尽心思，融入另一个人的世界，包括所有的习性，全都要开始改变。他的性格中有一种野性，不愿受到哪怕一丝的束缚。势必要斩断所有的丝连，这得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甘愿承受。
这是一件极度可怕的事情。
3
六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冰川公园。
漫天翻滚的灰色云团压迫着地面。极目所望，一望无际的冰川，不见树木，不见禽鸟野兽，没有一点生命的踪迹。大块大块的浮在海面上的冰川彼此猛烈地撞击着，响起撼天动地的声响，笨重的碎裂的冰块砸在冰冷的海面，掀起巨大的浪花，浪涛拍岸。茫茫雾气充盈于天地之间。
疾风如利刃般像要削砍着万物，发出狼嚎般的凄厉声响，深邃渺远的天地之间，回声嘹亮。
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一直觉得一具普通皮囊下的一颗隐约跳动的心脏隐藏的能量深不可测。
突然想起看过的很多暴力电影里充斥着战乱、武力、屠杀、亡命等，大多衬托主角的英勇善战，威面八方，可在一片漆黑的电影院场内，他总在想，那个被主角一刀毙命的普通庶民，他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家庭里的父母、儿女、妻子若得知这样的消息该是如何的伤心绝望？仿佛普通庶民就该为托出主角的光彩而待命般。
我们皆是这个时代的罹难者。
4
最后一天的下午，白齐去往雷克雅未克的哈尔格林姆斯教堂。
搭车抵达教堂前的广场，被它如管风琴般的独特的建筑风格所震撼。高耸入云的塔尖，乳白色的砖石。
整座教堂在日光的照耀淡蓝色天空背景衬映下闪烁出麦穗般金黄。
他抬头仰望着面前的教堂，像在俯瞰多灾苦难的人间。
即便明日火山爆发，海啸涌来，天崩地裂，水沸山腾，末世降临，人最终需要面对的是生命无解的痛苦，这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然而他必须得走在路上。
再往冰岛以北走一点点，即是北极，北极是世界的尽头吗？
不是，世界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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