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勉章句论序

 

少时读书，不知有所谓章句也。遇有疑义，则求之诂训而已。昔人论诂训，多仅及一字及一成语，或则间及句法，及于篇章者盖罕。然予窃疑古书编次之错乱，行款之混淆，有非加以是正，则其义不明者。遇古书此等处，后人妄为之说；世俗论文之家，反谓古人有意为之，可见其文字之妙；心窃非之，而未敢发也。中岁以后，用力稍深，益觉向说之不可易。并觉如画段点句等，后世所用符号，古代实皆有之，后乃亡失。颇思专作一书，以明其说。惜乎迫于人事，读书已不能如少日之专精。不能遍读古书，一一蒐集证据，亦遂阁置之矣。近七八岁来，世之言新符号者日益众。其法多取诸西籍，实亦未能尽善；浅者顾嚣然以是为吾国人所不知，心窃悼之。民国十二三四年间，讲学于江苏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之专修科。为及门诸子讲小学，既举向所得者，成《中国文字变迁考》、《字例略说》、《说文解字文考》三篇。因念古书编次之错乱，行款之混淆，非藉章句则不明，既相传失之，而世之言诂训者，亦罕及此义，于读古书亦殊窒碍也。乃就记忆所及，粗述其概，并及今后用符号者之所宜，名之曰《章句论》。疾病相迫，未能有成。是岁秋，复讲小学于上海沪江大学，乃取向所论者卒成之。篇中所论，考古之词为多，然不名之曰考，而名之曰论者，意在兼论今后用符号者之所宜，不专于考古也。考证之事，贵于详密，必能遍读群书，蒐集证据，乃可以无遗憾。此篇之作，仅凭记忆所及，翻检得之，其不能无掛漏错误，固不待言。然古书之难读，由于章句之不传，前人及此义者颇少。是书虽不能密，而粗引其端，亦未始非读古书者之一助也。世有殚见洽闻之士，出其所学，以正鄙说之疎谬者乎？跂予望之已。民国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思勉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