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匪石  宋词举叙  凡例  声执叙
宋词举叙
 

词之为物，“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虽应手之妙，难以辞逮；而先民有作，轨迹可寻。若境，若气，若笔，若意，若辞，视诗与文，同一科条。惟隐而难见，微而难知，曲而难状。向之词人，或惩夫雨粟鬼哭而不肯泄其秘，或鄙夫寻章摘句而不屑笔之书。否则驰恍忽之辞，若玄妙而莫测；摭肤浅之说，每浑沦而无纪。学者扪籥叩槃，莫窥奥窔，知句而不知遍，知遍而不知篇，不独游词、鄙词、淫词为金应珪所讥也。至张玉田、沈义父、陆辅之及近代之周止庵、陈亦峰、谭复堂、冯蒿盦、况蕙风，论词之著，咸有伦脊矣，然始学之时，仍体会匪易。余曩者尝苦之，乃久而有得焉，久而有进焉。高曾之矩矱，固时闻于师友；康庄之途径，乏可览之图经。盖由能读而能解，而能作，而知所抉择，冥行擿埴，不知其几由旬矣。比年以来，黉序之中强以讲授，而晷日限之，收千里于尺幅，吐滂沛乎寸心，既不易为；蹊径任其塞茅，寸阴掷诸虚牝，又非所忍。然余平日读词，偶得善本，校理异文，有读宋元词之记；心所向往，取则伐柯，有宋十二家词之选；师刘《略》、阮《录》之例，仿《经义》《小学》之考，又拟辑《唐五代宋元词略》；万氏《词律》经王敬之、戈顺卿、丁杏舲之攻错，杜小舫之校勘，徐诚庵之拾遗，而一二疏漏，尚堪捃拾，偶有所获，亦时缀记简端。卒业未遑，徐俟研讨，乃先就所选之宋十二家各举数首，附著其所校理者、辑录者，并申咫见，以与诸生讲习，命之曰《宋词举》。一隅虽隘，或能反三；滥觞虽微，终于汇海。盖欲学者触类旁通，由是而能读，能解，驯致于能作，悉衷大雅，毋入歧途。过而存之，此物此志，非敢窃比张、周也。若核其取舍而訾所未当，因其说解而嗤为短书，余诚愿拜受嘉赐。中华民国十有六年五月江宁陈世宜。

 

丁卯写定，徐仲可见之，怂恿问世，余谢未遑，委之敝箧十馀年矣。避寇巴山，与乔大壮窟室相逢，辄共商讨，爰理而董之。雷炮隆隆，若弗闻也。校记、考律而外，论玉田、碧山作法者增订尤多，岂两家心事今日体会倍切乎？中华民国三十年十月再记。

陈匪石宋词举凡例

 

一、鄙意学词当先南宋，后北宋，而终以五代与唐。近人讲历史有用逆溯者，兹仿其例，起张炎，迄晏几道，依时代编次，后者居前，前者居后，庶乎由博反约，沿委求原。

 

二、所选各家，少者二首，多者八首，取发凡起例之意。学者知其家数，斯可读其全集；即读前人选本，亦易明其取舍之旨。谊本隅反，故以“举”名。

 

三、选录十二家之故，仿《提要》例，于卷端稍有说明，并示宋词之径路。至昔贤总评，不论旨趣如何，悉罗列以资参考。

 

四、本书编述，期导学者以先路，故每首附以解说，详述其作法家数与夫命意用笔之方、造境行气之概、运典铸词之略，庶一经拈述即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至所引昔贤之论，或有引申，或有诤议，各举其名，不敢掠美。

 

五、每家之前，载其爵里及版本源流，并昔贤评语。每首之后，先校记，次考律，继以论词。期每举一家即具其原委，每举一词即具其要领。惟笺注之作，自惭谫陋，谨从盖阙。

陈匪石声执叙

 

学倚声四十年，师友所贻，讽籀所得，日有增益，资以自淑。第念远如张炎、沈义父、陆辅之，近如周济、刘熙载、陈廷焯、谭献、冯煦、况周仪、陈锐、陈洵，其论词之著皆示人以门径；予虽谫陋，然出其管蠡之见与声家相商榷，或能匡我不逮，俾此道日就康庄，一息尚存，及身亦可求益。昔释迦说“相”：法执、我执，皆所当破。词属声尘，宁免两执？况词自有法，不得谓一切相皆属虚妄，题以《声执》，适表其真。世有秀师，或不诃我。特前人所已言者，非有研讨，或须阐明，不敢剿说；时贤言论，见仁见智，例得并行，不敢涉及；并世作者之月旦，或鸿篇巨制之搜录，诗话、词话，往往有之，虑涉标榜，亦不敢效颦。戒律所在，拳拳服膺，倘亦我执与？己丑三月，陈匪石自识。

 

陈匪石先生（1883—1959），原名世宜，字小树，号倦鹤，江苏江宁（今南京）人。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陈先生之名取义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