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时，一件赵孟頫书《定武兰亭跋》真迹上拍，围绕这件作品的内容、书法思想、书法史论、创作年代已有很多研究，本文从更多的角度对其年代提出新说。
赵孟頫书法作品的系年，可以综合使用以下方法：
1、根据年款，这个太直接了，不用举例；
2、根据人物、事件、地理、官阶等文字内容，比如上海博物馆藏《南谷帖》，根据任叔实去世这个信息，查赵孟頫文集中为作墓志铭即可确定，参考武英书画微信第8期；
3、根据赵孟頫书信中对于管道升的称呼的变化来圈定范围，参考武英书画微信第90期；
4、根据赵孟頫常用印印鉴缺损与修复的变化，参考《故宫文物月刊》第375期；
5、根据书法风格的变化，如徐邦达对《民瞻十札帖》的大致年代圈定。
以上方法按由易到难顺序排列，首先用年款作品做好大致的风格把握，无年款作品可以进行风格排序，熟悉人物生平、交往、历史排查部分作品，在此基础之上通过统计运算排列出3、4两种范围性标志，反过来可以修正完善风格排序，融会贯通以后，参考标准越来越多、越准确，无年款作品系年、年款作品辨伪也就难者亦易矣。
一、印鉴分期统计
印鉴统计的难点在于，数据量、统计、逻辑思辨。以前，学界只认识到大德五年（1301）左右“赵子昂氏”印顶边有过碰损变弯，十多年的互联网发展和数据的开放，今天的数据量足以进行更有效的统计和正确的逻辑思辨。
统计发现：赵孟頫的“赵子昂氏”用印经历了无印、无损、一损、二损、修复五个时期，其特征在“子”字篆圈之顶，偏左、偏右凹痕的变化。
图1 “赵子昂氏”用印可分为五个时期
二、赵孟頫是否有多枚“赵子昂氏”元朱文真印
这里有一个逻辑思辨的问题：这枚印鉴如果有多枚自制副本的话，以上统计的意义就会大大减弱。
多印论大致有如下证据：
1、赵孟頫早期真迹中，就有印鉴已经损坏过的，但其他细节不一致，不是同一枚，如《曹娥碑跋》。
2、赵孟頫早期真迹中，就有印鉴就已经损坏过，其他细节一致，如《梦奠帖跋》；
图2 赵孟頫早期真迹中的印鉴缺损现象
《曹娥碑跋》的例子，印内细节不一致的印鉴却有相同的边框损坏，这是个概率学悖论。有过当兵、军训经验的人都知道散兵坑是非常安全的，因为炮弹不太可能再次炸在同一个弹坑内，前次炸出的弹坑往往成为老兵们的最佳躲藏之地，这就是著名的“弹坑理论”，随机事件获得相同结果的概率太低了。
仔细观察《梦奠帖跋》用印，发现其与二损印包括边框缺损、笔画曲率、笔画缺损在内所有细节完全一致，难道这印是一会儿损坏一会儿又好了一会儿又损坏了，而且损坏的地方还一模一样？这个问题不难理解，其实就是因为早期无印，晚期重新见到后补印，这犹如多年以后的重跋重题。正好，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褉帖源流卷》中发现了同卷早晚期题跋中的印泥赘痕完全一致的现象，相隔近二十年，多次洗脱后会在同一位置再次出现一模一样的赘痕，这是五枚随机发射的炮弹全都落入同一个弹坑的概率。
所以，以上多印论证据都不可置信。
图3 相隔近20年的作品完全一致的印泥赘痕
经过对存世赵孟頫早期书画作品全面统计，共有三种状态：无印、后期自补真印、流传过程他补伪印，见表1、表2：
表1 赵孟頫书画重观、重题、补印现象
表2 赵孟頫元贞元年及之前作品无印、伪印情况表
当然，从赵孟頫个人生平考察，一印多铸、自我仿刻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
1、赵孟頫至元二十九（1292）年到元贞元年（1295）同知济南期间经历过两次重大冤屈，两起两落，经过分析，最可能的原因是其专业领域“钱粮文簿”问题导致的“贝锦”之祸，罢官降品，悔痛终身，这个节点与开始用印正好吻合，赵孟頫在《印史序》中对印鉴作用的认识是“以印印纸，可信不诬”，一印多铸、自我仿刻无疑是与这个认识背道而驰自毁长城的取祸之道，这个顾忌，正是赵孟頫与其他缺少冤屈经历滥刻乱盖的书画家不同的地方。
2、就假设《曹娥碑跋》和《梦奠帖跋》是赵孟頫自我仿刻的，这问题更大了：如果是早期仿刻，他如何在早期预知未来的损坏，而准确无误地仿刻呢？如果是晚期仿刻后补印，他为何要对自己都不满意闲下来寻思着要修复的损坏细节进行仿刻，而不是重新刻成完全平直的呢？
另外发现，赵孟頫不仅在印鉴副本问题上谨小慎微，在印鉴存放问题上也有很好的风险管理。赵孟頫书画可考为外出访问时所作如：为张谦书《二赞二图诗》、为周密书《趵突泉诗》、为南谷书《周易系辞》、奉敕跋《快雪时晴帖》、为张晏跋《怀素论书帖》等均为无印、补印或伪印。
所以，赵孟頫的“赵子昂氏”元朱文印，只有一枚，其余“赵孟頫印”“松雪斋”等印相同章法者也应如此。
三、印鉴分期与作品真伪和系年的关系
有学者据大德五年分期说推论：“如果说大德五年前就钤有凹下去的‘赵氏子昂’印，这件作品必伪”。
这个推论的潜在过渡条件即“早期钤凹印印必伪，印伪书必伪”，错误很明显：
1、大量真迹作品上会被后人添加伪印，而且越是重要作品伪印会越多，我一直强调这个观点，也举过很多例子。
2、书写和钤印时间并非必然一致，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重题、补印现象。
因此有三个重要推论：
1、与拓本研究中的“某字未损本”“某字已损本”断代法有类似和不同，由于补印现象的存在，可以用“某字未损”确定作品时代下限，但不能单纯用“某字已损”确定上限。
2、基于古代手工修复与仿制的拙劣，还可以说“如署款大德五年后的作品钤章法一致顶边完全平直的‘赵子昂氏’元朱文印，此印必伪，此作品未必伪”。
3、由于印鉴的损坏，修复的有限性，及古代手工修复与仿制的拙劣，仅对于赵孟頫至治元年修复期以前作品有：“赵子昂氏”印真即真迹。
四、印鉴分期与《定武兰亭跋》系年
关于这次宝瑞盈春拍拍卖的《定武兰亭跋》（题图），王连起在《故宫博物院院刊》1985年第1期《赵孟頫临跋〈兰亭序〉考》曾有大致系年：“结体稳健，笔力沉雄，苍劲厚重介于《胆巴碑》和《仇锷碑》之间（六十三至六十四岁）”
图4 《定武兰亭跋》印鉴为一损印
局部观察，这枚印鉴显然是“一损”真印，因此，这件作品下限只能到大德十一年五十四岁，而“六十三至六十四岁”这个系年显然误差较大，那么过去的风格排序肯定存在缺憾，需要检讨前进。
五、赵孟頫个人风格变化与《定武兰亭跋》系年
过去总有一种奇怪的论调，认为赵孟頫书法缺少变化，主要是由于缺少全面的风格排序，稍微做做功课就会发现，不断地变化和复杂的变化才是赵孟頫书法的最主要特征。
以结字“因时相传”的变化考察，可以把赵孟頫书法分为孕、婴、幼、童、少、青、壮、成、老、衰等阶段，头部占身体比例逐渐减小、到勾首驼背，四肢则由短小、粗壮、舒展到干枯。如上海博物馆藏大德元年《归去来辞》、普林斯顿大学博物馆藏约大德元年《洛神赋》、山东省博物馆藏大德三年《雪赋》呈现头重脚轻大头娃娃般的幼、童风格；天津博物馆大德四年《洛神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大德五年《前后赤壁赋》体型逐渐匀称向少年青年过渡；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大德七年《三门记》进入厚、直、方、正的青壮年；全面成年期，如可归入至大时期（1308-1311）的《右军四事帖》四肢舒展、游刃有余正所谓“花舞风中，云生眼底”；老年阶段则以头垂背勾重心高提为特征，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福神观记》、天津博物馆的《方外交疏》等。
图5 赵孟頫结字的年龄变化
图6 赵孟頫单字结字的年龄变化
当然，这种变化存在渐进和小的反复，不宜作精确的定量，但是这些比较已经足以给人宏观体验、感性判断作出参考。
赵孟頫笔速极快，鲜于枢称其“下笔神速如风雨”，班惟志称其“运笔如飞”，以用笔变化考察，这种快又可分愉悦轻快和沉着痛快，外在表观则呈现出轻灵精致与放纵洒脱两种截然相反的面貌，不同时期、不同工具材质、不同题材又不尽相同，不断交替。典型的精致如天津博物馆大德四年《洛神赋》，光滑紧致不着尘垢；典型的放纵如辽宁博物馆藏约大德十一年《秋声赋》，风樯阵马不拘小节。缩小到大德七年到大德十年这个区间，小巧精致的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大德八年《采神图跋》、大德十年《玄都坛歌》、上海博物馆藏大德十年《灵隐大川济禅师塔铭》，笔法放纵的则以《玄都坛歌》同卷的大德九年《周易系辞》为代表。
图7 赵孟頫笔法中的轻灵精致与放纵洒脱
进一步考察单字特征的微观变化，《定武兰亭跋》中“定”“又”，正捺画的长拖尾接近二分之一，与《周易系辞》中“人”“天”“道”“命”等字是共通的。
图8 杂书三段卷·周易系辞
“历代咸以为训”的“为”字“点撇”连接出现“8”字形的穿插与反绕，一改大德七年及之前的“7”字形“折”笔，也可作为上限参考。
图9 不同年代“为”字点、撇的“折”“绕”变化
其他，如“题”字捺用笔干净直下，而非抖擞的一波三折，这种写法在大德十一年前较多，而后越来越少。等等。
以上谈到的风格排序问题，是趋势性的，交错复杂变化的，不能绝对化、教条化，要综合考察。这里《定武兰亭跋》既非头重脚轻的孩童，亦无头垂背勾的老态，结字中宫宽博介于壮年到成年之间，用笔存乎精致而更多放纵，系年到大德七年《三门记》之后和大德九年《周易系辞》之间大德八、九年是较为合理的。
（本文为缩略版，武英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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