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作者：注目礼 发布时间：2016-03-07

　　一迷茫

　　北方的冬夜跟在夕阳的身后缓缓地涌过来，寒气将最后一丝阳光挤散，一阵北风掠过，行人们都下意识地裹紧大衣快步往家赶。渐渐的，笔直的街道上只有孙泉一人在黯淡的灯光下闷着头游荡。

　　生硬的鞋底在生硬的路面上吱呀作响，孙泉生硬地踱着步，什么也不想，不喜不悲，孙泉很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毕竟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宁静时光。回到租处，孙泉懒得再去洗漱，脱去沾满酒气的外套，一头栽倒在床上，鼾声响起。

　　在孙泉的一天中，除了睡觉和散步时间以外，他的其他时间都被各种事务安排得满满的，就连吃饭也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他白天在一家电脑店上班，晚上在酒吧当一名兼职歌手，看似充实的生活却让孙泉看不到一点希望。大学毕业仅仅一年半，正值23岁的年华，却早已过上这种平淡重复的日子，孙泉心中不甘，却又无力摆脱现状。他经常激励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个考验到何时才能熬出头，孙泉的心中一直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日出又日落，一年又到了末尾。孙泉毫无睡意，倚在床头看着朋友圈，昔日的同学在各地晒出自己的跨年夜派对，浓妆艳抹的外滩、海风吹拂下的情侣路、人声鼎沸的演唱会，孙泉看得出神。“不行，明年我一定要改变。”孙泉为自己的下一年做了最简单、最实际的计划。

　　二转机

　　新年的热闹消退了，孙泉的生活一切照旧，他苦笑不得地继续追随着去年的生活规律。一个普通的星期日，不用上班的孙泉到了市郊的一处公园散心，初春苍白的阳光刺得眼睛隐隐作痛，他踩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却不偏不移地遇到了他的大学辅导员：刘宇生。

　　孙泉原本以为刘宇生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抑或是大学四年根本就没有记住他的名字，然而刘宇生一脸微笑地叫出了孙泉的名字。两人亲切握手，孙泉觉得逝去的大学生活又变得生动起来，熟悉又陌生。规范的问候流程之后，刘宇生又问道：“我记得你那会乐器玩得不错，歌也唱得好，现在爱好还坚持吗？”孙泉一时尴尬，没好意思将自己做兼职夜场歌手的事告诉刘宇生，只是回答：“偶尔还会弹一弹，唱一唱，只当是自娱自乐了，哈哈。”干涩的笑声之后，刘宇生建议他们一起去茶馆喝喝茶，叙叙旧。孙泉应允。

　　手中的香茗和着淡雅的音乐，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安静的环境却没有让孙泉忐忑不安的心镇定下来，他担心刘宇生会询问他的工作细节和他的未来计划。刘宇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不问及他的现状，只是谈论母校的变化和过往的点滴。之后，刘宇生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学校现在需要几位支教的老师，在读生和毕业生都可以，你懂音乐，学习成绩也不错，你有兴趣去当两年老师吗？”

　　支教？孙泉眼睛一亮，明月青山、小桥流水、寥寥几户人家的孤灯孙泉把山区想象成了课本中描绘的桃花源，远离喧闹，令人向往。但随后孙泉又想起了纪录片中反映出的山区的艰苦生活，孙泉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刘宇生看看他，不说话，只抿抿茶，两人沉默了一会，刘宇生说：“还有几天时间，你如果有想法可以考虑一下。”孙泉轻轻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孙泉躺在床上，难得的一次失眠居然是为了一个对于他而言遥远而陌生的词汇：支教。他不断变化着睡姿，脑中的斗争让他心烦意乱。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脱离现在的这种麻木的生活，但离开后的下一站便是落后的山村，这样的落差未免有些大了。他伸手摸了摸躺在床边的吉他，他舍不得城市的车水马龙，他又想起了跨年夜的朋友圈，他也想像别人那样享受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他的手指无意碰到了吉他上的弦，清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决定去支教，他想让自己的心灵在宁静的山村放空两年，两年以后，一切重新开始。决定做出以后，孙泉释然了，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立时轻松了许多。

　　三支教

　　第二天一起床，孙泉就给刘宇生打电话说自己愿意去支教，刘宇生便问他是否考虑清楚，“考虑清楚了”孙泉回答的干脆利索。和刘宇生通话之后，孙泉又给父母打电话说了自己支教的决定，就像刚毕业那会他电话通知父母自己放弃学校分配的单位而去自己闯荡的决定时一样，父母并未对自己的决定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地提醒他注意身体，在外莫与人斗气。缓缓放下听筒，孙泉一阵心酸，听筒那端的父母也是如此吧，孙泉心想，但决定已经做出，也只能鼓起勇气向前走下去了。

　　整理了简单的行李，带上钟爱的吉他，孙泉踏上了前去支教的列车，他看着渐渐模糊的城市，心里一阵失落。盛夏的夕阳照在脸上依旧热烈，眼泪像是被蒸干似的，始终没有顺着孙泉的脸颊上滑下来。

　　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在颠簸的大巴上摇晃了不知几个小时以后，孙泉看到了学校高高的旗杆上艳艳的五星红旗，他的胸中涌出了一阵带点悲凉的豪情。接近学校，孙泉看到了新砌的洁白的围墙和村里新铺的一段水泥路，心中一喜，心想条件还不算艰苦，又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当孙泉在村主任和校长的带领下进入学校后，他看着破旧的桌椅和阴暗的教室，一切都与他由村子外墙所反映的幻想格格不入，他问村主任学校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村主任搓着手苦笑：“村子里缺钱，没办法去改善学校的条件了。”孙泉从村主任的笑容里看不到一丝真诚，他很想反驳，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孙泉的支教生涯开始了！

　　学校里的学生不多，他们都来自附近的几个山头，重山叠嶂以外的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个世界的模样。孙泉给孩子们教数学和音乐，一起合作的老师加上校长只有四人，他们各司其职，学校虽小，但也欣欣向荣。孙泉渐渐忽略了生活的简陋，只专注于给孩子们上好每一节课，用心去感受乡村的宁静，仅仅在和家人、朋友通电话时，他才会朝着家的方向发会呆，想像一下城市绚烂的夜景。

　　山村的日子单纯而惬意，每日的粗茶淡饭是身体也变得轻盈不少。转眼又到盛夏，一年的光阴里，学校破败依旧，而且还离开了两位老师，他们都在城里谋得了位子，给校长写了辞职信后，两人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赶在孩子们上学之前，提着行李跳上了大巴车。在细雨蒙蒙中，孩子们围在孙泉身边问白老师和焦老师去哪里了，孙泉看着他们被雨水淋得愈发明亮的眸子，轻轻地说：“他们到外边去了，再也不回来了。”他不愿直视孩子们的目光，那一双双眼睛清澈见底，快乐和悲伤都可一眼看出。孙泉非常同情这些孩子，但也只有同情，在一年后的现在，他也会和那两位老师一样离开这里，回到熟悉的城市。

　　生活再度平静，孙泉增加了语文课的授课任务，他并不觉得累，反而他很享受这种当老师的感觉他会在课堂上讲起自己上学的经历，仿佛一切都只是昨天。他看着台下孩子们专注的神情，觉得很可爱，但他不想和孩子们走得太近，因为他知道自己心软，怕到时离开时会舍不得这些孩子，他渐渐意识到了那两位老师的离开对他的影响，他明白这样的想法对孩子们不公平，可他不愿去改变。

　　四抉择

　　连续几场冷冷的秋雨送走了夏季，湿冷的天气让孙泉少了一些闲适，他得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可以忽略寒冷。一个雨后的下午，孙泉带着孩子们修补课桌，打理教室，孙泉还想给孩子们做一个书架，一阵忙碌后，暑假基本成型，只是还缺少几个隔断用的藤条，一名叫雨泽的瘦小男孩说他家里有，他回家去取。雨泽的家在相邻的半山腰上，来回只需要二十分钟，孙泉便放心地让他去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不见雨泽回来，孙泉心头一紧，招呼着其他孩子一起去找雨泽。顺着雨泽回家的路上寻找，大家几乎同时看到雨泽挂在半山腰的树上，看起来快撑不住了。孙泉顾不得多想，连泥带水、连滚带爬的挪到最接近那棵歪脖子树的位置，孙泉腿脚发软，他也不会爬树，但是为了救人，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番努力过后，孙泉怀抱着雨泽奔回了学校，雨泽并无大碍，他在回家途中踩到被雨水冲得松软的路面，滑落到那棵树上，一时挣脱不开，便只能在树上挂着等待救援。孙泉看着他冻得青紫的嘴唇，一阵心疼，小小的年纪，享受不到与其他同龄人相同的条件，早早的挑起生活的担子，就连他们的老师也未曾全心全意的关爱过他们，孙泉陷入深深的自责，那一夜，无眠。

　　在此之后，孩子们发现孙老师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课以后便不见踪影，而是会和他们谈心，周末不上课时，孙老师也回到同学们的家里家访，还帮着爸爸妈妈干活。孙泉也关注着自己的变化，他和孩子们不再是师生关系，现在的他像是孩子们的大哥哥，不仅关心孩子的功课，也更加关心孩子们的生活孙泉感受到了责任的分量。

　　五离开

　　又到盛夏。弹指一挥间，孙泉的支教生涯已经两年。当写日记的孙泉从窗外看到刘宇生时，他意识到，自己与这些孩子们的故事要结束了，他合上本子，走出了屋子。

　　在另一间屋子里，孙泉与刘宇生相对而坐。一如两年前在茶楼的情景，孙泉的心里依旧惴惴不安，上一次是因为自己的落魄，而这一次则是因为孩子们的未来。刘宇生喝了几口清冽的山泉水，不停地称赞：“这水真甜！”接着他微笑地看着孙泉，开门见山地问：“你的两年支教活动结束了，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吗？”此时此刻，孙泉的脑海中，灯火绚烂的外滩和蓝天白云下的青山不断交替闪现，沉默了好一会以后，孙泉缓缓吐出四个字：“我想回去。”

　　又是一个没有朝阳的清晨，又是孩子们上学前的时刻，孙泉提着行李，背着吉他，缓步走出校门，突然他看到那些熟悉的、稚嫩的面孔，孩子们齐刷刷的站在校门外，清澈的眸子对着他，他从孩子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失落，依旧瘦小的雨泽走上前来，送给他一对藤条编制的手环。手指触碰到那光滑的藤条的一瞬间，孙泉想起了雨泽出事的那个上午和雨泽冻得青紫的嘴唇，他的鼻头一酸，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决堤。他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今天我就要离开大家了，过段时间，会有新的老师来给你们上课，大家一定不要放松学习，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言毕，孙泉缓缓转身，上车。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孙泉一直趴在窗前，看着学校里的红旗越来越远。

　　六尾声

　　回到熟悉的城市，孙泉很快调回了以往的生活节奏，每晚依旧会去那条老街散步，只不过散步时，孙泉的大脑里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那两年的支教生活。在真正离开那座山村以后，孙泉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那些孩子，当时的说走就走对于孩子们也许有些残忍。

　　在隐隐的自责中，孙泉工作、吃饭、睡觉享受周末。一天傍晚，孙泉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他吸着香烟，漫不经心地换台，一则公益广告让他放下了遥控器，画面中的山村，山村里的那所破旧的学校，学校里的那些孩子，都与孙泉生活了两年的那个地方相似，看着看着，孙泉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滑过了两道泪痕。

　　之后的某天上午，孙泉来到了一家志愿者服务中心，在贴着山区孩子照片的办公桌前，接待的女孩热情地问道：“先生，您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吗？”孙泉看着照片里的孩子们，微微一笑：“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