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一杯清茗，讲一段往事
今天我们说个关于藏书楼的故事吧。
关于藏书楼想说的似乎特别多，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比如藏书家的名字大都十分好听，吴兔床、黄丕烈、鲍廷博、傅增湘……藏书楼的名字就更雅致了，宁波的天一阁，扬州的小玲珑山馆，南浔的嘉业堂。还有晚清四大藏书家，所谓陆心源的皕宋楼，丁丙兄弟的八千卷楼，杨以增的海源阁还有瞿镛的铁琴铜剑楼。随便单提出一家来，都是一段传奇。
四川从宋代开始就有着繁荣的刻书行业，在四川刻印的书籍，叫做蜀本。天府广场边上的四川省图新馆刚开的时候，在负一楼的展柜里，便展出了几部宋代的蜀刻本，其中有一卷《陈书》的残卷，甚至还保留着当年“蝴蝶装”的样子。
宋版'蝴蝶装'的《陈书》残卷
说回成都，近代印刷史上声名赫赫的“渭南严氏”一脉，其藏书、刻印却都是在成都完成。
千里入京不求官
路得千轶成一廛
1890年前后的样子吧，那时候的北京城里不太平，琉璃厂的书肆里除了中国人，还混杂着洋大人和日本人，有传教士也有学者，更多的则是寻找机会的投机客。
世道不好，三天两头的打仗，老佛爷和皇上都自身难保，更何况一介草民呢。千里迢迢来了京里，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团忙乱。古书字画儿这些玩意儿，虽说乱世之中难以傍身，但是对于雅好这口的文人骚客来说，却是纵使尽舍了身家也要护得周全的宝贝。
这个从成都来京的年轻人姓严，字雁峰。本是陕西渭南人，祖上在成都做食盐生意，家底颇为殷实。到了严雁峰这一代，老母亲眼见这乱世，怕家中无人做官，便要受气，于是使了大把的银子捐了个知县的官衔。本是叫他到京城去引见个差事，可他偏偏把带去的银钱换了大批书籍运回了成都。返程的时候，路过西安，又听说有一位做过漕运总督的张芥航的孙儿，要变卖家中的一千多部藏书。严雁峰听了，忙前去接洽，终于将这批藏书全部买入。
成都的书库
一趟京城的求官之旅，却多少成就了成都乃至西南最大的民间藏书楼——贲园书库。
一座贲园库
两代爱书人
贲园这名字大概好多人都觉得生疏。贲是个多音字，读bi（去声），也读ben（平声）。读ben的时候，常见的一个词儿，叫“虎贲”，简单解释就是勇士。之前一直以为贲园取的是虎贲之意，因为贲园临着的便有赵云的洗马池。但在贲园主人所取的意思应该是卦象中的贲卦，所谓“小利有攸往”，也更符合严雁峰的儒商气质吧。
贲园书库历史介绍
这严雁峰年轻时候在成都的尊经书院追随王闿运读书，须知当时尊经书院的规矩是不收外省生员的，书院却破例收了严雁峰，足见严氏的过人之处了，读书成痴，爱书如命。他的一生似乎都在搜书藏书，校书刻书当中度过了。到了晚年，严雁峰变卖了经营多年的盐业生意，所得的数万资财便用来购买书籍，建立书场，刻印各种文史中医书籍。渭南严氏所刻的书籍，写刻俱佳，印刷精美，为海内所称许。
渭南严氏刻本
那时候的严家，宾客往来甚多，张大千，于右任、叶圣陶都曾是严家的座上宾。其中不乏书商之流，远从西安、北京、天津甚至日本赶来成都，兜售珍本善籍。
书多了，藏书的空间就成了问题，1914年的时候，骆公祠街上严家所居的贲园便开始兴修土木了，看着进出的物料便晓得这个房子的与众不同，全用砖石砌墙，门窗包有铁皮，水火虫蛀这些藏书的大忌在一开始就被考虑进来了。工程进行到第四年的时候，这严家却遭逢了大丧，当家老爷严雁峰撒手西去了。新老爷是严雁峰从陕西老家过继来的继子，名叫严谷声。这严谷声不仅继承父亲的遗志建成了贲园书库，他对书籍的痴爱，比起父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的主持下，贲园的藏书量从之前的11万卷猛增至30余万卷。
严谷声时代的贲园书库，则是一番别样的景象。严家花园中的贲园书库，楼前一棵芭蕉还伴着两株百年银杏，里面陈设的书架与书柜则是用楠木、檀木、香樟木所制，时常用皂角水盥洗，防止虫蛀。书库外是三间敞房。平日里敞房中便有七八人端坐其中，用手把书页一页一页的翻动，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目的是防止虫蛀和霉变。这种保护书的方法，简直不近人情，大概真有爱书成痴之人才能想到吧。
历史岁月中的贲园书库
战乱的年代，贲园书库所藏的宋元珍本更是为各路军阀所垂涎，严家为护书所经历的波折，用严谷声的话说便叫做：“宁舍万金，不弃一卷”。果真是老派文人最后的坚守。
昔日鸿儒谈笑处
今成寻常百姓家
时光的流转，折叠了成都的街巷。严家的大宅花园早已消失在成都城中。而贲园书库，却藏身在这都市的水泥丛林当中。昔日的骆公祠街现在叫做和平街，和平街16号是四川省图书馆的宿舍小区，外面看上去不过是成都普通民房的样子，普通的铁栅栏门，一样的门卫大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现存的贲园书库，隐藏在旧小区的深处，一片荒芜
只有走进小区，方能见到在院子的尽头，有一道斑驳的铁栅栏门，门上方的月门上，隐隐见得“怡乐”两个篆字。再往里面，便是贲园书库了。隔着铁门，又有些距离，很是瞧不清楚，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泛黄，显示出微微的萧索，里面还残存着一些绿色的围挡，似乎在进行着某些改造。旁边的墙面上，则有关于贲园书库的简单介绍，昭示你着确实没来错地方。
只是，来错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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