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呀磨碟沙
香飘四季(国画)吴晶新作
磨碟沙,面积不大,地处赤岗附近,与我现住的屋村只隔一条黄埔涌。
查史料不见记载,想问问原住民,却又都被拆迁得不知所踪。因而,心里就常常寻思:这个地方,缘何称之为“磨碟沙”?
8年前,来选楼盘,看过周遭的环境,家人都表态反对:一是黄埔涌的河水太臭,二是啤酒厂排放的浓烟太黑,三是屠宰场杀猪的惨叫太吓人!我却嫌它还不够臭黑吓人,理由有点“玄”,我笑着说:事物往往会由量变发生质变的。你看看现实,多少事总是到了老大难不就能解决了吗?况且“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手就不难”。我还是希望政府会出手的。
果然,入住两年后,磨碟沙就动工修筑黄埔涌东岸。只隔三四个月,新砌的石堤足有一公里长,从珠江拐弯处直延伸至赤岗桥头。河水虽然还臭,但总算有盼头了。
又过了两年,即2006年春节过后,忽见磨碟沙闯进了一群庞然大物: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压路机、搅拌机、起重机等等,俨然是一支现代建设机械军团的联合作战,摧枯拉朽,搅得满天尘土飞扬。转眼间,屠宰场被推土机宰掉了,烂泥潭填满新土被压路机压得平平整整,茅舍民宅更是经不住钢臂铁爪的强势摇撼而轰然坍塌。两条黑烟囱一条被彻底拆除,犹存的一条也削去了大半,且不再冒黑烟。
几乎同时,黄埔涌也热潮汹涌。数十辆大型泥头车,日夜穿梭,不断地向河面倾泻沙石,摆开了双向截流的决战架势。而靠近赤岗的河面上,七八艘挖泥船没日没夜地深抽猛挖,机声怒吼,搅得满河泥浆翻滚,嘈得四周鸡犬不宁。如此大动干戈,却不见安民告示。我们未免担忧,不知磨碟沙要“磨”什么?
不久,媒体传出好消息:政府拨款将磨碟沙建成生态休闲小公园的同时,从头到尾综合整治黄埔涌,包括清污疏航,美化两岸,并新建两座带船闸的潮汐调节坝,一座建在磨碟沙西侧,一座建在黄埔古港附近。
原来,大名鼎鼎的广州两处历史胜迹———黄埔军校与黄埔古港,都在流经我家门前的黄埔涌的东头。历史距现实并不遥远,荣耀离我们如此亲近!黄埔军校,人称中国的“西点”,委实是我国现代史上的一个亮点。她培育的叱咤风云的骁勇将士,至今仍时时出没在各色荧屏上。黄埔古港,则是我国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通向世界的主要门户。其海上贸易,始于秦汉,盛于唐宋,明至清时登峰造极。清政府封闭江、浙、闽三海关,却独留广州一口垄断80载。那天,我专程去拜访黄埔(原名“凤浦”)村,但见古港口、古宗祠、古民宅、古街巷等遗迹修旧如旧,古风犹存。那雄浑苍劲的“粤海第一关”的题匾,高悬于旧时黄埔税馆的门额上,让人读得出昔日“四海云樯临凤浦,五洲商旅汇神州”的繁荣与辉煌。
可见,对黄埔涌的治理与美化,实则是对广州光荣史的传承与弘扬。水脉疏浚了,文脉接通了,人心就活络舒展了。你看,公园建成后,在那片小树林里,几乎每天清早,总有一位长者在吹奏唢呐。每到傍晚,或见桥下浮现出渔舟唱晚的景致,那网上的鱼虾活蹦乱跳,令岸上的游人欢呼雀跃。
近五六年间,令人雀跃的城市建设更是凌厉推进。倘若以磨碟沙为磨心,以三公里为磨槽半径的话,周围数以百计的建设工地,包括地面的、地下的、跨江的、摩天的……凡此种种,最具现代气派的新广州标志性工程,无一不囊括在这座“现代化的巨磨”之中!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地,在这条被确定为广州城市新中轴线的附近,每一寸土地都饱受着现代化的洗礼与磨研,每一寸光阴都在呼啸前进,即便在子夜,你也会听得见半空中弧光焊花的哔剥怒放与切割煅打的铿锵宣言。高耸入云的脚手架,密密麻麻,像是现代画师用巨大排笔猛刷下的繁纷线条,勾勒出一派层层封裹却如春笋破土的拔节之势。此时的广州,俨然一座座气宇轩昂的巨型吊塔:立定现实,扬起巨臂,哪怕是艰难的转身,也不辱使命,不负重托,把梦想与抱负混凝成未来的预制件,不失时机地镶嵌进更高的追求!
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此紧迫的工期(迎亚运),无论对决策者、组织者,还是设计者、施工者,都是严峻的挑战与考验,其引起的社会震荡与关注,也是空前广泛和高密度的。比如,对BRT的争议,对灰霾天的指控、对珠江治污的问责以及钉子户的维权横幅……几乎所有的大工程都引发大讨论。此期间,民意的诉求与无助,媒体的疏导与鼓噪,官员的道歉与雷语,都伴随着大都市化的急骤步伐而演进为加快民主政治建设的助推器,这也足见广州的开明与开放。
随着亚运的逼近,磨碟沙周围的工程都将竣工了。广州的现代城建史也将因此写满新的一页。值得浓墨重彩的不只是建设成就,更应是为此作出巨大奉献与牺牲的广大市民,包括外来务工人员。
那次,恰逢新电视塔原点的开掘之时,我好奇地溜进工地,与三位挥镐的江西籍民工作了一番简短的交谈。“什么是原点?”我求教地问。“原点就是起点。”一位理小平头的民工答道。“新电视塔就从原点竖起来吗?”“对啊,”一位民工抬起头说,“竖起来广州就看得远了。”“是你们把广州托高的啊!”我由衷地赞叹。“我们?”一位敦实的民工笑了笑说,“我们是外来工哩”……
也记得那个台风之夜,趁着雨歇了,我照例去江边散步。走到在建的景观桥下,只见那座临时工棚宿舍,刚被暴雨洗劫得一片狼藉:雨水湿透床铺,蚊帐滴着泥水,许多衣物散落在烂泥地上。民工们无暇顾及这一切,正忙于赶夜工建桥墩:掘土的、挑沙的、传水泥的、扎钢筋的……炽白的射灯,把一个个甩开膀子、汗流浃背的身影,生动地映印在桥墩的外立面上,真切地告诉世人:民工就是桥墩!
如今,要观赏最新最美的广州夜景,当选节日之夜,登临猎德大桥。东望琶洲夜空,怒放的烟花喷火吐焰,万紫千红。西眺珠江两岸,凝望中,新城崭露,气势磅礴,仪态万千。那钻天的海心塔,通体透亮,俨然一尊缕空的迎春花樽,矗立江天,接福九霄。西塔如同南天一柱,撑起满天星光。歌剧院仿佛是一座会唱歌的巨石,正横空卧吟。博物馆神秘隐现,恰似藏满神奇的宝盒。海心沙则似一艘满载葱茏的超级邮船,与观光的夜游艇只,相互媲美,互为映衬,搅得满江珍珠滚动,项链闪烁。而眼前的猎德大桥,更是缀满灯饰,形同彩贝含珠,晃如对珍珠的生成与珠江的内涵,作出最生动形象的演绎与昭示。
是的,磨呀磨碟沙!既然我们面临黄金发展期,也是矛盾多发期,更是新旧交替的社会磨合期,那么,摩擦、磨练、磨砺、磨勘,以至打磨、碾磨、折磨,甚至磨难……这一切相伴相生的经历与过程就不可避免了。这也是人生成长乃至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河南省裴李岗出土的古石磨盘表明,中国的悠悠磨转,至今已转了7800多年。对于人生而言,磨砺何尝不是一种财富。对于社会来说,磨合则是达到调和矛盾,融汇意愿,整合力量,促成新生的有效途径。正所谓“好事多磨”。
联想新世纪这头10年,我们国家的发展巨变,从山坳上的中国向街市上的中国的伟大转型中,接连经受非典的肆虐、雪灾的重创、地震的强撼以及全球金融海啸等等的巨大挑战与磨难,中国反而强起来了,广州日见靓起来了,磨碟沙也磨出了秀气!这一切,不都印证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么?!记得孔子编纂的《诗·卫风·淇奥》中有则隐喻,说要做有文采、有修养的君子,就要像加工骨器和玉器一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城市也要有品格,就更需要精琢细磨。何况广州尚非至臻至美,仍须科学而持续地打磨啊!
今天的磨碟沙,已成为广州二号地铁线的一个站点。我们由此出发———正飞速穿越新的时光隧道……
◎陈俊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