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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嵌名联”|对联|嵌字|吕祖

  常见的对联学著作很少专门列论嵌名联,便有,也常侧重于作法与典实,甚至仅视之为诗钟的附庸,或游戏语词的“小聪明”。如余德泉先生《中华对联通论》:“嵌名,古人叫嵌字,首先是诗钟常用的一种技巧,被对联借用之后,又成了对联常用的一种技巧。”但诗钟兴起于清代嘉、道间,而据张伯驹先生《素月楼联语》引《鹤林玉露》所载尤袤和杨万里相互戏谑的嵌姓联“杨氏为我;尤物移人”,认为“此则为后来嵌字之滥觞”。且宋代以来,嵌名联也并非极其罕见,则不可列于诗钟的附属。白化文先生《闲谈写对联》也只在谈诗钟时详述嵌字格,并进而认为“对联和诗钟的作品里面,艺术性强的,作为文学作品来看,也未尝不可;可是从理论的高度来观察,恐怕将这二者总的归入语言学系统,再向文学靠拢为宜。”但我们毕竟看到历代浩如烟海的富有文学性的对联,不必“靠拢”,也自可树立典型。就嵌名联而言,题于亭台楼阁之上的,更是佳作频出,举不胜举。

  嵌名联在当代也很盛行,尤其是嵌入人名,撰者爱写,受者乐见,于是有人以古为训,甚至写考证文章,说古代的嵌名联都是写给倡优或敌对之人,今人不懂礼数,胡作妄为。诚然,以人的姓名字号嵌入对联在古代毕竟很少,用于悼挽的,更难一见,其原因非常简单,古人以名为讳,数典颂贤虽无妨直道其名,但交际应酬则不可逾越礼数,如或为之,则常常为了滑稽或讽刺。但时异世迁,今人的礼节观念毕竟异于古人,愿将名字嵌入对联之人大有其数,因为量身定制,别有意义。据张伯驹说,以嵌名联赠优伶,本以清咸同之后为多。而悼挽之作,如属至诚,未必以指名道姓为不尊。如郭沫若赠果玲和尚联:“果决方能精进;玲珑便是禅机。”端木蕻良挽许地山联:“未许落花生大地;不教灵雨洒空山。”皆称佳制。今人取法古人,这“法”的限度还是要适中掌握,太松则流于荒率,太严则失于迂腐。只是死者为大,避讳其名字也自有其宜;而给长辈写嵌名联,只要彼此乐意,又有何妨。《启功全集·三语集外集》收录启功先生赠家希、嘉麟兄妹和乃勤、顺玉夫妇的两个嵌名联:“家事希贤传茂业;嘉祥麟庆诞英才”“乃文多识勤为本;顺理知方玉大成”皆可谓匠心之作,而题目标为“戏做嵌字联”,仍可见因嵌名而专有的客气,但更多的则是体现学者的修养罢了。

  张伯驹就是嵌名联高手,据老辈人说其所作立马可待,精警渊深。如给章用秀先生所作嵌名联:“用舍行藏严出处,秀姿英发镇风流。”章先生也曾命我为他写过嵌名联,其一“用世文章多史笔;秀人怀抱少尘心”,其二“用志精专,凝神有道;秀才奇警,章旨常遒”,既概括撰联对象的品格,在修辞上也拟于格言。我不但写有不少嵌名联,也藏有一些师友的题赠,如王辛铭先生联:“暑极生寒,玉洁冰净;临风对月,碧宇诗清。”上联用典出于《默觚》,作者魏源与我同姓。赵连珠先生联:“子瞻余韵经寒暑;夏礼遗风信博临。”子夏是我的字,暑临是我的名,是为“双嵌”。立意、境界均称上选。可见,与戏谑讽刺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是尚雅寄情,撰者正因要嵌入师友名字,才更加郑重用心。有的嵌名近于应酬,则徒然连缀佳辞,但如果撰联的对象熟识亲近,则以切人切事为宜。

  遗憾的是,对联常被视为“小”的文学,多不入作家文集,汇总辑录常成难事。我曾整理张牧石先生手迹,见到一些联稿,如“峻峭旧途惊望远;崎岖前路喜知归”联,有注云:“山峻崎君幼从掼摔高手卜六先生恩复习,后更转益多师,终臻膺数赛冠,今年初,逾不惑而思隐退,实明哲所为,索余书以为志,因为嵌名一联为赠。”用意可称深远。当然,正如用典最好是如盐入水,有味无痕,“明嵌”固然醒目,“暗嵌”则往往更耐寻味,如张牧石挽李鹤年联:“九霄闻唳,显寿仙禽归天宇;万世遗芬,见心文墨重尘寰。”“鹤年”二字既隐而显,诚心别具。

  是否有将自己的名字嵌入联中的呢?近来整理龚望先生祖上龚晓珊《起居注》,其中一条说:“济南城外西门迤南趵突泉有吕祖庙,经前抚台李公所建。李公笃信吕祖,时常祈祷,无不灵应。李大建廊宇,庙貌一新。其中泉水清湍,回旋奔注,极省垣之大观也。一旦殿宇落成,李请吕祖降笔撰联:'胜地自从开府辟;仙人原为对泉来。’开府,抚台也。对泉,李公之字。”关于此联的传说约有数种,如《趵突泉志》:“李中丞……少遇一道人示一语云:'仙人原为对泉来’,不解其故。数年抚东土至趵突泉吕仙祠,恍如前所遇道人。乃新其祠宇……迄今揭之阁楹间。”情节则实在荒诞。相较而言,龚氏所记,虽也相信此联是仙人降笔所书,但李对泉因迷信吕祖而建祠堂的前因后果,所述更为可信。揭去传说的外衣,我们足以判断,李氏因笃信而建祠,并因至诚而撰联,不但嵌入自身官职以铭记功勋,还一语双关地嵌入“对泉”二字,既切合趵突泉的之地理,又突出自己的通灵。我们即便不知道他字对泉,也无妨领会其字面意思。将自己的字号嵌入对联加以歌颂的雅事毕竟不多,世人神乎其意的传说也就在所难免,也足见他的这种自夸,非但未令人反感,却因嵌字的巧思而引人艳说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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