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期以来相信我们社会的性与性别观念在快速进步着,在看了人大代表柏万青大谈“贞操是最昂贵陪嫁”、茶场招聘“无性经验”女性当采茶女之类的新闻后,我真的怀疑:我们的社会比较于20年前、200年前、2000年前,性与性别的观念真的进步了吗?那些贞操牌坊真的不再一座座建构起来了吗?也许它们没有建在土地上,却建在我们的心灵中,这是更可怕的。
“贞操”一词从出现那天起,就具有鲜明的性别歧视色彩。从来没有人会要求男人“守贞”。柏万青“贞操是女孩子给夫家的最昂贵的陪嫁”这一言论的错误之处在于,称贞操是陪嫁,是对女人身体的物化。女人的身体不是女人自己的,而是为男人和他的家庭准备的。这样的言论,是在剥夺女性的身体自主权,将她们的身体拱手献给男人,鼓吹只有这样,才是“升值”的。这是父权制话语下的“贞洁论”。
在社会性别学界对这种贞操观进行批评的同时,万万不可忽视或刻意回避女性的性权利。性权利是人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性别平等不可能在性权利不平等的基础上实现。如果我们不敢在反“处女贞操观”的同时,也坚持捍卫那些选择活跃的性生活的女性的性权利,那就不是真的反贞操观,而只是反“处女观”。在我看来,这最终仍将助长对女性性权利的侵犯。
面对批评,柏万青便在一期节目中声称她是基于关心女青年才说那话的,而那期节目中无论正反双方都说:“失贞”一次不算 “不贞操”。
真的关心女青年,就应该让她们有身体自决权,充分享有性权利,而不应该把她们当作礼物给男人和男人的家庭。所谓一次“失贞”不算“失贞”论,更是荒唐。一次和一万次的次数差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性的身体自主权。一个女人如果是自愿的,一次不做,和做一万次,都是“贞操”的。而如果这个女人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压迫”的,包括被“最昂贵陪嫁论”和男权话语的“关心”压迫的,这压迫无论披着多么漂亮的外衣,它都是伤害女性基本人权的。很多控制都是出于“保护”和关心,其本质是把文化构建的罪错变成公共道德,对个人生活方式进行粗暴干涉。
柏的支持者在面对批评时,提出也主张男性同样要有贞操;而且,有人还强调他们讲的“贞操”是心理上的贞操,不一定是身体上的“处女”。
我的反驳是:身体是自由的,男人女人都一样,所以,别谈什么男人贞操;人从身体到心理都是自由的,所以别谈什么心理贞操和专一;难道不仅要捆住女人的第一次,还要捆住一辈子?不仅要捆住身体,还要捆住心灵?在我看来,即便结婚后再有婚外性关系,只要是她自主选择的,也是她的性权利,也需要我们捍卫。这才是真正维护女性的性权利,真正维护人权。脱离性人权反对“贞操观”,注定是镜中花、水中月,注定会在保护一部分女性的同时伤害另一部分女性。
柏说,一些女人失去“贞操”后很痛苦。但我们要认识到:女人失去“贞操”的痛苦,并非源自于对那次性生活的不满,而是来自“失贞”带来的社会压力,这种社会压力会影响女性对性的态度,对婚姻的态度和对自己的态度,觉得自己是肮脏和罪恶的。如果我们只反“处女观”而不主张女人拥有充分的性权利,那和柏万青只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而已。
确实有一部分玩弄女性的男人,但这和贞操无关。难道因为有坏男人,女人就要放弃自主权了吗?柏还一再说,婚前“失贞”的女人婚姻会不幸福。那么,保持贞洁的女人婚姻都幸福么?
柏万青这种观念在今天中国仍然大行其道,就完全不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些认为采茶女的贞操可以成为保证茶叶“品质”的男人们。在对贞操的这种偏执式强调之下,女性被强奸(“失贞”)后不敢报警,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2011年
方刚,性与性别研究专家,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联合国“联合起来制止针对妇女暴力运动”男性领导人网络成员,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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