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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食其力一阵子就会发现,还是别人的钱好花 | 高贵的她02


每周“喜鹊时间”到。

宋诺丧夫,还背上一身债务,保险索赔无门,除了变卖家产别无他路。本是卖画,结果画是假的,她灵机一动原地求职,给来看画的客户顾问夏竹言当起了助理。

还别说,当惯太太的人打起工来,真是不同凡响。

宋诺过去是拍卖行的常客,有客户顾问的联系方式,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和对方约好第二天见面。当天稍晚一些时候,另有一个电话打来,也是拍卖行的人,但是个新的声音,调子偏软。

她叫夏竹言,是书画部门的,对宋诺要卖的几幅画很感兴趣,问能否上门拜访。宋诺自然是同意了,约在第二天上午。

夏竹言到的比约好的还早了十分钟。开门的时候,宋诺愣了一下,听声音,还以为夏竹言是个温婉长相,没想到瘦高个。漂亮自然是漂亮的,可惜没什么亲和力,看着绝不超过二十八岁,面颊却很薄,锐利的线条从颧骨一路切到下颚。她长着个少见的好鼻子,鼻梁细窄,侧面却极高,斜出一个尖,平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她的短发是有刘海的,却不显得甜,反倒衬得她的眼睛更冷。

“您好,宋女士,我是夏竹言,之前和您联系过。”夏竹言递上名片,与宋诺握了手,就直截了当道:“我能看看画吗?就是之前提到的那幅。”

宋诺已经提前把画拿出来了,当着她的面展开画轴,是盛懋的《秋林独钓图》,远景山雾缭绕,近景是渔夫闲钓,左侧是古树苍山,错落有致。画上的题款,跋语与三枚藏印都清晰可见。

夏竹言特意戴上眼镜,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幅画在《式古堂书画汇考》中有收录,如果是真迹,现在拍卖至少在一千两百万以上。去年拍了一幅是一千五成交。”

“那什么时候能安排拍卖?”

“还是不了吧,这幅是假画,不过仿得很好,拍不了多少钱,您可以留着自己欣赏。”

“你什么意思?”宋诺皱眉,“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随便开玩笑,你说是假的,有什么证据吗?”

夏竹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另一幅《秋林独钓图》的照片,“这是我们今年收到的一幅画,已经确认是真迹。这幅画与您手边的这幅只有一处细节上的不同。”她仔细指给宋诺看,“真品是两个渔夫,两艘船。您手边这幅只有一个渔夫,一艘船。从构图上看,只有一个渔夫,画的一侧就显空了。而且只有一人,就没有对照,画面失了生趣。应该是造假的人以真品为模版临摹出了您这幅,但不知为何少画了一个人。”

宋诺皱眉,提着嗓子道:“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太牵强了。为什么不能是那幅是假的,我的是真的?要我说,明明是多出来一个,画面显得拥挤不好看了。”

夏竹言显出些无奈笑意,明显觉得她在强词夺理,“这样吧,如果宋小姐您信得过我。我想把这幅画揭裱,证据就在画上。”

“要是拆了装裱发现没问题呢?”

“那我全权负责,一定为您修复到原样,您不满意的话可以去投诉我。”

宋诺将信将疑,抱着肩站到一旁。倒不是多信得过她,只是这画原本就有老化,如果要拍卖,拍卖行也一样要揭裱后再修复。

夏竹言从包里掏出全套工具,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发展。她烧了一壶热水烫画,融掉浆糊后除去绫绢,又将两层背纸揭开。在背纸边缘处,有一方淡粉色的小印,指甲盖大小。宋诺拿了放大镜凑近看,印上是八个小字:喜鹊私造,仅供赏玩。

宋诺紧咬住下唇,面如纸色,长久才叹出一口气,问道:“这怎么回事?”

夏竹言知道她一时间受不了这打击,便扶她先坐下,再解释道:“喜鹊是近几年来很厉害的一个造假者,很多人都上了当,您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这个章是怎么回事?”

“这是喜鹊的标志。因为造假画不犯法,把假画当真画卖才犯法。如果事先声明是假画,但被人当真画买了,就处于一个灰色地带。”

“这盖章的印泥倒很特别,从外面看一点都不透。必须要把画买下来,拆了修复,拆开中间的那层才能看到。”宋诺苦笑一声,“看来这喜鹊还挺有幽默感的,证伪标记要买了才能看到。”

“这幅画是您买的吗?”

宋诺摇摇头,两指搭着太阳穴,完全是极疲惫的样子,“是周木一买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刚过世,好像是从国外的画廊买的。他一般不说的事我也不会多问。”

“如果是国外买的,您知道当时的航班吗?我可以去查托运记录。”

“我怎么记得啊,都很多年前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真的不能再想想吗?还是说本来就没什么细节?我只是单纯出于常理推测。如果是拍卖行拍下的画作,不管国内外,都会附一些标签或文件,通常能证明是哪家拍卖行卖出的。您难道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诺顿时戒备起来。

“这幅画您丈夫生前有考虑过卖出吗?”

“没,他挺喜欢这画的,还想着增值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我也是没办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您丈夫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这画的隐情,所以不方便卖出。”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他也是有份造假的吗?”

“没有,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宋诺冷笑一声,“那你就当我有这个意思好了。反正我是看出来了,你不是为了我的画过来,你是对喜鹊感兴趣。你就是想看周木一会不会和喜鹊有牵扯。”

夏竹言点点头,“抱歉,我失言了,请不要在意。但是我希望您能想起更多细节。”

宋诺不声响,只是斜倚在沙发上,手托着额头,半垂着眼,似乎像是倦了。她的眼底泛出光来,是欲坠的泪光。她仰头,两行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滑落。

夏竹言惊慌失措起来,抱着纸巾盒,语无伦次道:“你别这样,宋女士。还可以谈,这幅画不能卖,还有其他候选。你家里还有几幅现代画,我立刻让我同事过来,你别急,擦一擦,喝点水。我立刻打电话!马上!”

“没必要了。”宋诺摆摆手,“我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幅画上了,其他几幅加起来都卖不了多少钱。”

“嗯。”夏竹言低着头,不敢看她,假装用纸巾擦眼镜。

“你怎么还顺着我说啊,真不会安慰人。”宋诺被逗乐了,蓄着泪光笑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样的客户?”她用手背抹掉泪。

“嗯。”

“因为其他的客户就算破产了,还有点私房钱,不像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算了,我知道你也没兴趣听我诉苦。你是为了喜鹊来的。你在追查他?”

“嗯。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联系,以后想起什么,可以立刻联系我。”

宋诺擦干泪略做一思索,忽然坐起身,道:“干脆更简单些吧,也不用联系你了,我跟你干吧。”

这下轮到夏竹言愣神了,“抱歉,我不是很明白。”

“我实话告诉你,我丈夫欠了一屁股债,这房子要拍卖了,我现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就需要一个工作。你能不能帮帮我,介绍我去你们拍卖行,不用和你平级,实在不行,我给你当助理也行。你看,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要是想到什么立刻能告诉你。”

夏竹言面有难色道:“拍卖行的工作很辛苦,薪酬也一般,可能不太适合你。”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草包,干不了这行。这样吧,你问我三个专业问题,测测我的底细。要是我的回答没让你满意,就当我没提这事。”

夏竹言犹豫片刻,倒也点头,“好吧,虽然中文都叫艺术品经纪人,但你知不知道art dealer和art broker的差别?”

“你还挺客气的,这个问题是够基础的。art dealer一般是画廊老板。虽然也卖画,但是还有其他事要做,像是挖掘新的艺术家,搞搞展览,运营画廊。这类人是有自己的艺术品收藏的。broker更合适的翻译应该是掮客,就是中文里过去的牙人,主要是给客户提供建议,鉴定一下画的真假,有时候直接找渠道给客户提供艺术品。这类人算是彻头彻尾的服务人员了。像你们拍卖行要是有客户需要私洽,那你们也会提供类似broker的服务。”

夏竹言沉默了片刻,没挑出错来,便继续道:“你对哪个流派、哪个时期的哪位艺术家比较了解?”

“我要是说对明清的画家我都挺了解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大?”

“实不相瞒,非常自大。”夏竹言推了一下眼镜,“这样吧,现在我手边有一幅恽寿平的画,你帮我看看真假吧。”她从手机里调出照片,一共有五张,从画芯到装裱,连带着卷轴的细节都拍得很清晰。画的内容是一猫扑蝶,一猫观战的场景。旁边有几行题诗,描绘的是初春闲适的心情,底下还有吴湖帆的藏印。

宋诺只扫了一眼,就道:“假的。”

“为什么?”

宋诺朝她眨了一下眼,笑道:“这是额外的问题了,说好三个的。”她原本想逗夏竹言一笑,但她依旧板着脸,完全不像是有兴致开玩笑,宋诺自觉没趣,就道:“好了好了,我和你说,画不错,是恽寿平的手法。至于墨和纸,光看照片看不清细节。印的话不好说,位置盖得不太对,私人藏印一般印在下方角上,偶尔是上角,它印在中间有点奇怪,破坏了画的格局。不过就算印是假的,也不算是决定性的证据。画真印假的情况也很多。”

“既然没有问题,那你为什么觉得是假画呢?”

宋诺歪着头,一脸无辜样,“因为是你给我看的,如果是真画,你不会拿来试我。”

“你完全是歪打正着。”夏竹言依旧面无表情,“这幅画是假的,破绽有两处,一是你先前提到的印章,与真品的印对比,并不是同一枚。更大的一个错误在年份,这幅画是甲子年所画,那一年恽寿平的两个儿子先后过世。他的心情极为惨痛,现存的这一年份的真品都是沉郁悲痛的基调,绝不可能像这幅画这么轻快。”

“不过画得还是挺好的。”

“确实挺好,这幅画也是喜鹊的伪作。”说完,夏竹言起身准备离开。

宋诺急忙追问道:“那我答应你的事,怎么样?”

夏竹言微微挑眉,故作茫然道:“我没答应你任何事啊,宋小姐。我只是说问你三个问题而已。感谢你的招待,我也打扰很久了,就先走了。”她走到玄关处,忽然停下脚步,道:“对了,你刚才是装哭吧?为了博取我的同情。真厉害啊,宋女士,不愧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德罗克拍卖行从外面看是很有艺术气质的。一楼正开着一个当代艺术家的个展,海报已经贴在外面了,算是之后专场的一个预热。为了展览的效果,一楼的灯光都是调暗的,正门口又是暗红色的装饰,映出来便是一团浓得黏稠的深玫瑰色。外面的人经过,望着这一抹红,都管着这里叫“小红楼”。

可一上到二楼的办公区,就是另一番景象。像是医院,又像是律所,冷调子纯色装修。三个会客室,两个大会议室,占据着最好的位置,整面的玻璃墙,里面的桌椅都是成套的设计师品牌。普通员工都是在公共区域办公,只有总经理才有单独的办公室。

夏竹言的位置不高不低,半年前刚升为拍卖行中国书画部业务经理,和负责现当代艺术部门的梁志飞共享一个办公室。不过梁志飞入行早,资历深,又比她大近二十岁,是名副其实的前辈。办公室里夏竹言只占一张桌子,剩下的柜子书架都是梁志飞在用。

夏竹言的直属上司是明文菲,书画部夜场销售负责人,也算是年轻有为。她原本是在咨询公司做管理,手边的客户资源极广,但对艺术品知之甚少。这几年她积攒了不少经验,但终究不全面,因此格外器重有专业背景的人。夏竹言就是她破格提拔上来的,这点知遇之恩夏竹言一直很放在心里。

夏竹言去见宋诺,这事是经过明文菲点头的,所以回来后,她有义务把情况一一汇报。夏竹言到她的办公室里,简要说了假画的事与宋诺的请求。她满心以为明文菲不会同意的,不料她竟笑道:“那倒挺好的,我一直想给你找个助理,你要多跑跑客户方向,很多杂事让别人代劳就好了。”

夏竹言一下子噎住了,小声道:“我现在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你跟喜鹊的事我不干涉,毕竟你年轻,想做点大事树立名声很正常。但是那么多比你资历深的经纪人都栽在这上面。喜鹊这只鸟没这么好抓的。你要是所有心思都放在上面,难免有点不务正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了。”

“可是她已经三十岁,几乎没有正式上过班。”

“那确实是有点麻烦,就要辛苦你多带带她了。”

“可是……”

“我知道你不信任家庭主妇的工作能力,但我倒觉得是个优势。我们这个圈子玩票的太太们,只会多不会少,到时候她会和她们很有共同语言。你会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你工作能力确实强,但我们说到底还是要以维护和客户的关系为主。听说她的丈夫是互联网公司的?”

“是的,但已经死了。”

“那她应该有这方面的人脉,最近这些科技圈的人收藏投资的势头很强。你就帮着看看能不能拓展些新买家,只要别搞NFT,别的都可以试试看。”

“我明白了。”

夏竹言无奈,只能与人事报备了一番,又与宋诺发了消息,要了她的简历与照片,让她下周来报到。她放心不下宋诺,还特意加了一句,“穿日常服饰来公司即可。”

梁志飞听到了风声,特意绕到桌前来调侃她,道:“小夏,你还真是厉害,我进来这么多年,都没想到给我配个助理。你一升上来就有。”

夏竹言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那倒不用,君子不夺人之美。不过你可要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要不然以后出了什么事。外面人说不定要看笑话,说业务经理这个位子不吉利,留不住人呢。“

夏竹言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没什么可说的,按他们的关系,还是少说话为妙。

上班的第一天,宋诺开着她的保时捷,找门口的保安指路,问哪里是停车场。保安以为她是来拍卖行的客人,客客气气带她从大门进去。夏竹言已经等着了,一看她的车,脸色都变了。

夏竹言一言不发,把宋诺丢给人事填表格,自己转身就走了。这里的人事是个年轻女人,年轻却不美。她上下打量着宋诺,眼神多少有些轻蔑。

打量对打量,宋诺很中肯地觉得她像只河马:扁平的鼻子,眼距较开,两颊是鼓着的。发型倒是不错,齐肩膀的短发,理得很顺。

人事的问话很寻常,算是个简单面试,结束后把表格给宋诺,甩下一句道:“五分钟后我来拿,不会的地方先空着。小心点,别填错了。”

她带上门,没走远,在外面和梁志飞打招呼,声音完全是变了一个样,甜又腻,像是个咳嗽糖浆,“梁经理早啊,今天的新领带很好看啊。”

宋诺旁听着,捏着笔冷笑。半年前,她还是他们客户的时候,是见过梁志飞的。他和客户顾问一起上她家,两个人一胖一瘦,却都摆着一副殷切的脸。刚才她进门时,也迎面撞见了梁志飞,她主动打招呼,他却没反应,连点头致意都懒了。

办完手续去办公室,梁志飞不在,只有夏竹言和宋诺两人。门一关,夏竹言没忍住,终于发作了,质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朴素点吗?”

宋诺眨眨眼,颇无辜地一摊手,“怎么了吗?我的确按照你的要求穿着日常服饰来了。我很听话了,今天这只celine,我平时连买菜都不用。”

夏竹言皱着眉,一副偏头痛发作的样子,“那辆红色的保时捷是你的吗?”

“今天还是我的,明天就不好说了。”

“你觉不觉得这样上班略有些招摇?”

“可能是吧,但你总不能让我走过来上班吧。”

“你会搭地铁吗?不会的话,你也没办法做这份工作了。”

“别生气嘛,我也是怕你们这里的人看不起我。”

“好好工作,就没人看不起你。”夏竹言叹了口气,懒得再多说什么,比了个手势,示意宋诺跟着她走。

夏竹言带宋诺上下走动,熟悉了一圈部门。像是财务和人事一类,外面的公司也有,不必多介绍。拍卖行核心的是业务部门,主要分为中国书画部、近代艺术部、瓷器部、珠宝部和珍稀艺术品部几个大部门,还有些零碎的小分支。拍卖行的拍品只有小部分是征集来的,多数都是从藏家手里动员来的。所以拍卖行里最重要的就是两类人:有客户资源的顾问,与能鉴定艺术品的专家。

宋诺听了介绍,兴致勃勃道:“那你准备让我做哪类人呢?”

夏竹言瞥她一眼,道:“打杂。”

拍卖行都有自己仓库,储存着自有和托管的艺术品。仓库里的作品要时时清点,确定状态。这是项不费脑子的活,单就是枯燥无味费眼睛,又是小活,没多少人愿意做。夏竹言给了宋诺厚厚一叠档案,又把她领到电脑前,登录库存系统,让她一件件登记确认。

宋诺道:“大概有多少件啊?我怎么一下子看不到头啊?”

夏竹言道:“不多,623件。遇到不会的可以来找我,不要自作主张。”

夏竹言本以为宋诺要做上一两天,没想到她到下午就完成了。夏竹言本以为她是粗糙了事,但检查过一番,确实没发现纰漏。她还额外做了点贴心事,把作品名录打印出来,作品有更新的做了标记,方便检查。

夏竹言道:“我还没教你,你倒会用这里的打印机了?”

“不会啊,不过我会用手机,知道型号搜一下,就有说明书了。”宋诺抬起眼冲她笑了笑,故意道:“怎么了,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蠢?”

夏竹言依旧板着脸,“既然你做得很熟练,那把剩下的一批资料也处理了吧。我一会儿给你。”

宋诺一连做了两天杂活,没抱怨,也没提要求,反倒主动问夏竹言需不需要她跑腿买咖啡。夏竹言没差使她,但也不想与她走得太近。她接了个电话出去见人,也没带上宋诺。

宋诺看着她离开,一样没多追问,只是笑着道:“见客户是嘛,那你路上小心啊。”

夏竹言一走,宋诺的笑意就垮下来了。她心知肚明,夏竹言独来独往惯了,看不起她,不想长留她这个助理,连带着追查喜鹊的事,也完全没指望过她。

夏竹言对宋诺毫不感兴趣,宋诺倒是很想多了解她些。做完手里的活儿,趁着茶歇时间,宋诺找了个面相嫩的女孩子搭话。她叫姜若,看着清秀,嘴巴却像是刀子,毫无遮拦道:“我看你开着跑车来,如果你不图钱,只是来消磨时间的话,我们这里还行。就是夏竹言这人傻乎乎的,可能听不懂暗示。要是她给你布置很多事,你记得和领导说。”

宋诺疑心她有些怂恿挑事的意思,便道:“没那么夸张,我可穷了,全靠这份工作糊口。我还想着升职加薪呢。”

姜若自然不信,审视了两眼,“那你跟着夏竹言可不行,她也是正好补了个缺才升的。”

“这话怎么说?”

“原本书画部的元经理出了点事,主动离职了,她就补上了这个缺。也就是运气好,所以才成了这里最年轻的经理。”

“原本的那个经理出了什么事?”

“就是卖假画啊。有个客户来私洽,买了一幅画回去,他背书说没问题。结果过了半年,才发现是假的。这种私洽和拍卖出去的还不一样,伤害了客户关系。那肯定有人要承担责任了,就只能引咎辞职了。”

“是不是恽寿平的春景图?”

“你知道的倒还挺多。对,就为了这事,梁经理为这事和她不对付。他们关系挺好的,那幅画最开始还是夏竹言发现问题的,现在就像是她找茬把人赶走,自己还顶上了。”

“夏竹言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她就是有点认死理。”姜若撅着嘴笑了,显然并不完全赞同。宋诺继续道:“夏竹言是不是平时挺小气的,听说她升职都没请你们吃下午茶。”

“也不能这么说,个人习惯问题。”

“那就是小气了。”宋诺歪着头,甜笑道:“没事,我是她助理嘛,我和她说一声,让她今天补上吧。”

夏竹言出来见的人叫老陈,全名是陈必谦,名片上也写的是艺术品经纪人,却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行。他不挂靠拍卖行或画廊,开了家店,自己出来单干的,名副其实是个掮客。和多数掮客一样,他对画不算太懂,关键靠的是人脉,藏家信得过他,要卖画的人也爱找他,两头通吃,生意就做开了。不过正因为他的不懂,对许多大货是格外谨慎的,光找一个专家背书不够,至少要三个人以上点头才算过关。

他一向喜欢搓着手道:“吃这口饭,关键还是吃个面子。别人信得过我,看重我这张老脸才从我手上拿货。”对着夏竹言,他又把这话说了一遍,然后把画展开,“这次就是想请你帮我看看,这幅画到底怎么样?”

夏竹言戴上眼镜,凑近看画。她的近视只有五十度,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出于谨慎,看画时一向戴着眼镜。她端详了片刻,问道:“找别人看过吗?”

“一个说真,一个说假。还有一个麻烦的是来源不可考究,画是个老头拿来的,说是从邻居那赢来的。这邻居早就搬走了,人已经联系不到了。我拿不定主意,只能让你来过个眼。”

“画是古董,但不是真迹,是北京造。”

老陈挑眉,像是没听清,“北京造?”

“就是民初那个北京造啊,也叫后门倒的。没听说过吗?”

“真没听说过,我见识不够,还请赐教。”他客客气气笑着,搓了搓手。

“清末的时候不少宫廷画作被皇族和太监带出宫,变卖到宫外,经手的时候民间不少人就会仿制些赝品,因为一般是在景山后街的地安门,所以就叫后门造。这些画装裱华丽,技法尚可,但是钤印和题款很不讲究,完全是粗制滥造。”

老陈赔笑道:“大概是我眼拙,这幅画是钤印我觉得还不错。”

“因为这幅画上的印是后加的。这幅画其实是移山头了。就是把画上的内容沿着轮廓挖掉,然后做了伪款,接上去,自己再刻了个印,做得还挺精巧的,不过细看有破绽。你看这里,有两根纸的纹理没对上,说明是拼接过的。”夏竹言在画上点出破绽,但老陈仍是不太信。她把放大镜给他,陈必谦这才变了脸色,连连点头,喃喃道:“厉害,厉害。你真是名不虚传。”

夏竹言点头,懒得理这客套,“这章刻得不错。我能拍张照吗?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那个卖画的老头,最好再帮我约出来一次,我想见见他。”

从老陈的店里出来,回车上,夏竹言拿出手机一看,密密麻麻几十条消息。她的胃里顿时紧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宋诺给她惹事了。点开一看,是同事在齐齐向她道谢,源头是宋诺在群里说夏竹言要请大家喝下午茶。看照片叫的是附近商圈最出名的一家甜品店,饮料还是去咖啡店单点的。

夏竹言简单数了一下人头,至少一口气请了三十多个人。宋诺也给她发了消息,是账单,留言道:“一共2132,帮你把零头抹了,转两千给我就好。”

夏竹言原本在喝水,一口气没顺平,气到咳嗽起来。这虽然算不得一笔大钱,但按她往日的做派,是舍不得花的。她恨不得立刻把宋诺拉黑,又喝了一口水,忍了下来,把钱转过去,倒也想通了。这事确实有她做得不对的地方,当初说好了,有喜鹊的消息也要通知宋诺一声。宋诺的能力整天放着整理资料也没必要,她那点残存的人脉也确实该用起来。

道理归道理,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夏竹言不会骂人,也没法开除她,只能重新走下车,到了一旁的绿化带,抱着头,一连做了二十个下蹲。老陈隔着条马路,在店里见了这幕,有些傻眼。夏竹言只能尴尬地冲他摆摆手,又溜回车上。

回到拍卖行,夏竹言还没到办公室,走廊里就有不少人笑着同她道谢。算是她近期来人缘最好的一次,可惜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只能假笑着说没事。

宋诺见她回来,推了个盒子到她面前,是奶酪菠萝包和咖啡,“给你留了一份,快点吃吧,冷了外面的酥皮就软了。”

夏竹言冷着脸道:“我留着晚上吃吧。”

“晚上吃就冷掉了,而且会发胖的。你该不会要把这当晚饭吃吧?”

“我喜欢这样,不行吗?”夏竹言皱着眉,掐指一算人均六十块买了一堆糖和奶,她平日吃的三十块的外卖,至少有菜有肉。她又想咳嗽了,紧盯住宋诺,咬牙切齿道:“谢谢你帮我巩固同事关系,不过再有下次,还是你自己当这个好人吧。”

宋诺腆着脸朝她笑笑,赔小心,“你别不高兴了,要不我带你出去兜风,趁我还有一辆保时捷。”

夏竹言没理她,只是又丢给她一堆文件,“你今天拿回去看,好好记住,我会抽查的。明天你早点过来,跟我出去见人。”她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坐我的车去。”

夏竹言给的资料是关于喜鹊画上的印章,现在已确认的假画有六幅,画上的每一枚印章她都拍了照,仔细做了分析,还拿来与其他假画上的印章做比对。

旁边还有她手写的批注,“印章的造假常见有三种:臆造,锌板和仿刻。臆造就是凭空捏造一枚章,让人无从比对,但近代的造假者很容易露出破绽,可以对照古籍和同时代的真品鉴别。锌板是最常见的,但也最容易看穿。拍下印章后用机器或人工对照着刻,功力不够的造假者常用。但是传世的印章往往痕迹不清,原样复刻线条死板不流畅。仿刻是最难也最简单的一种,视造假者的功力而定。喜鹊仿刻的几枚章,几乎能以假乱真,是先鉴别出假画,才能反推出假章。刻章者没有二十年的训练,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字如其人,夏竹言的字迹一板一眼,完全像是个学生。她也确实不大,才二十六岁。宋诺想着,自己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正做着什么呢?

那是五年前了,她还没结婚,早就不记得周木一是何许人也,正和唐晋汉爱得死去活来。她爱唐晋汉有双重的考虑,她太需要一个人依靠,又太需要他的钱。

唐晋汉给了她安全感,然后又和她父亲一样,在关键时刻把她丢下了。她确实自力更生了一段时间。真辛苦,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她在纽约租了一套房子,对门是个黑人,总传出一股大麻味。房子又有霉味,马桶上一层暗色的污渍,她不敢去细想。搬进去的第一个夜里,她在咯吱作响的床上铺开所有的爱马仕丝巾,闻着上面淡淡的香水味,忍不住哭了一场。

然后周木一就出现了,起先她还能抵挡他的攻势,坚持自己付钱。可有一次在路上闲逛,风吹起她的头发。他说,你的头发都炸开了,我看着真心疼,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给了她一笔钱去做保养,她没拒绝,用剩下的钱她又给自己买了副耳环。她主动约他吃饭,到见面时,他望着她移不开眼睛。这次他再要买单,她只是微笑着道谢,好像平白给了他一份施舍。

还有什么办法呢?幡然醒悟是传奇故事里的桥段,终究还是走老路最舒服。

她想,算了,别人的钱真好花。

未完待续

下周二不见不散~

小程序已更新至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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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赛梨

运营  龚禧

实习  火山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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