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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才开始学医,晚吗?学得会吗?
潘毅 中医老师潘毅 2022-04-15 15:58

现在有很多热爱中医的人,想学中医,又总是担忧,或是抱怨,年龄大了记不住,怕学不好。这里说一个好榜样,他学医虽晚,也成大器。

今天要讲的这位人物,就是元代名医朱丹溪。

朱丹溪,名震亨。生于元代(公元1281~1358年人),浙江金华义乌人。

朱丹溪故居旁有条美丽的小溪,叫做“丹溪”,因此他晚年被人称为“丹溪翁”。这就牛了,常听有用名人名字来命名地方的,但百姓自发地用当地的地名来尊称一个人,这就少见了。

朱丹溪天资聪慧,性格爽朗,自幼好学。稍大一点,他进入本乡的私塾,学习四书、五经,也就是跟科举考试有关的学业。

但十来岁的时候,朱丹溪求学之心就有点淡了。天生的爽朗性格,让他更崇尚侠气,平日里在乡中,只要碰到不平事,像是强豪、官府欺压人,他就喜欢出头,性格还比较火爆。明代的宋濂形容他是“必风怒电激”。可以说,朱丹溪还是个热血青年。他每次领头的事,都有理有据,加上能说会道,反欺压的行动他往往能带领成功,估计朱丹溪自己也有点沉浸在这种状态里。

朱丹溪36岁时,听说理学大师朱熹的第四代传人,许谦先生,要在浙江的八华山开班授课。许谦这个人有真学问,是个明星般的老师。当时全国各地赶去求学的有好几百人。朱丹溪也半追星似的跑去学习。慢慢地,他对人性、道德、天理的理解日渐深厚,于是开始反思,也时常感叹:“大丈夫所学,不想着如何求真学问,却只是崇尚侠气,可真是迷失呀!”如此日有所悟,过了几年,学业也渐成了。

朱丹溪原本是志在仕途的。但后来,参加了两次乡试,都未能上榜。他认为自己已尽过力,得失皆有命,也就绝了仕途的念想。

那么,朱丹溪是怎样走上学医之路的呢?

还得讲回他的老师许谦。许谦生性不是热衷名利之人。另外,他教书育人也懂得因材施教,学生因此各有所得 。一次,许谦对朱丹溪说:“我生病卧床很久了。不是精通医学的人,是不可能治好我的病了。你的聪明超乎常人,是否愿意学医呢!”

话说朱丹溪30岁出头的时候,他母亲得过脾胃病,经常腹痛。当时请过很多医生来看,都没治好。儒家最讲究百善孝为先。朱丹溪这么一个性情中人,从小受儒学熏陶。母亲生病,自然很着急。为了给母亲治病,他自学《黄帝内经》和相关医学书籍,三年就很有收获。过了两年,自己能处方抓药,竟治好了母亲的病。也就是说,在许谦劝他学医之前,他已是个资深的中医业余爱好者,并且还小有成功。

现在听到许谦这番话,朱丹溪一想,大方地说:“读书人如果精通一门技艺,即使做不成官,也能跟做官一样,可以施仁德。”从此朱丹溪下了弃儒从医的决心。性格爽朗的他,一把烧了跟科举考试有关的书,专心致志地扑在了医学上。这不就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想法?这时的朱丹溪已经年过四十了。

朱丹溪知道,要建立好自己的医学框架,掌握好法度,必须得学习《素问》、《难经》等等经典,但自己家乡这一带似乎缺少掌握了这些学问的人。44岁的时候,朱丹溪打点行装,外出游学,希望能找到好的老师来教导自己。可惜寻寻觅觅了好一段时间,也没能找到。

回到杭州后,有位好友,知道了他这几年的经历,大笑说:“你不用费那么大的功夫,附近就有位医学大师,罗知悌先生,这个人跟你同一郡,人称太无先生,他精通医学,还得了金朝刘完素第二代传人的真传,除此,他还通张从正、李东垣两家学说。”这样看来,朱丹溪之前的金元三大家的学问,罗先生都通了。

但这位罗先生,天性孤傲,更有些恃才傲物,不轻易收徒传艺。朱丹溪去拜见了多次,罗先生都避而不见。这时侯,朱丹溪的性格就显出来了,他天天杵在罗家门口,风雨不避,连续三个月。守到云开见月明,终于罗知悌见了他,一番交谈后,罗先生对朱丹溪很是赏识,便收了他做徒弟。

更是把刘完素、李杲,张从正这三人的学问都传给了朱丹溪,并且说:“你要完全舍弃原来自学的那些医术!因为之前的那些并不正道。”

据说,这位罗先生还曾对人说,“我一生所学,多亏有了这个徒弟,才不愁没有传人。“朱丹溪得到真传后,拜别了老师,回到家乡。

朱丹溪拜名师的故事里,我们可以想见,在古代学医,要能得到真传,是多么困难。刘完素,李东垣、张从正这三家学问,时间上距离朱丹溪并不远,但都要靠着门派师承,才能学到。加上古代资讯不发达,学医到人想要全面掌握知识的难处,在这里可见一斑。顺便一提,现代人学医,不但资讯便利,要找到靠谱的老师应该也比相对容易,虽然古文化基础不如古人,但对医学知识吸收的外围知识与技巧却远胜于古人。

在当时,朱丹溪的家乡,医生们都推崇《和剂局方》。通常的做法是,病人来看病,把病情记录下来,就去查《和剂局方》。看看能对上哪一个,就用哪个方。也就是说,当时相当比例的医生,对中医学其实并不太明白,也就是按图索骥罢了。可见,古代顶尖医生的水平虽高,但说到平均水平,其实不宜高估。

回说他家乡的医生,听了朱丹溪讲的医学心得,都大表惊怪,对他又嘲笑又排斥。

只有他的老师许谦很高兴,还说:“我的病这回大概要好了!”许谦得的病,半身不遂为主,多年治疗,一直没好。

这下朱丹溪开始给老师治疗了,一番诊断,他认为老师的病源在肠胃,淤血痰浊停于中焦,与五行属土的脾胃土德不合。

朱丹溪用了什么方法呢?这个方法叫做倒仓法,在一部曾经很热的韩国剧《大长今》中出现过。不过大长今的故事年代,比朱丹溪的年代要晚,这里有没有借梗?

这个倒仓法,“仓”是粮食仓库的“仓”,人的粮食仓库,自然是胃、肠;  “倒”就是倾倒。讲白了,就是用催吐、泻下法。对中医有些了解的朋友就能看出来了,这正是祛邪派张从正的路子。

但奇怪的是,朱丹溪不用一般涌吐、泻下的猛烈药物来“倒仓”,  而是选用文火煮了很久的公黄牛的肉,将它熬成汁,让患者空腹大量饮用。

为什么用的是公黄牛肉肉汁呢?我们看看朱丹溪的解释,还蛮有文化味的。

首先,痰瘀久了就积聚成了有形的东西,依附在肠胃里,依附在这么回环曲折的地方,就不是一般的丸散能搞得定的。于是朱丹溪想到用肉汁,因为肉汁可以渗透,无处不到,借助肉汁的润滑,还可以推逐、荡漾胃肠里的陈垢宿秽,再利用上吐下泻,排出体外。

用肉汁,为什么要用公黄牛肉的肉汁呢?

首先,牛在《易经》当中,对应坤土。黄色,是土的颜色。黄牛肉,就对应坤土脾胃,可以当作治疗脾胃的药。那为什么要用公牛呢?这里也有讲究。我们知道脾胃坤土要行通,怎么行通呢?《周易》有句话叫“天行健”,也就是天以行为健,天属于阳,为了对应,牛肉也要用公牛肉,才有属阳的特性,才更具行通力量。所以,公黄牛肉汁在这里有两个作用,一是:推陈致新,去垢除病;二是,润泽枯槁,扶虚补损。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个方法有点匪夷所思,觉得解释起来不符合现代人的思维习惯。但关键还是看疗效!许先生用了朱丹溪的这个方法,多年的顽疾就好了。第二年,还得了一个儿子。许谦可是大了朱丹溪12岁啊,60多岁还能得子,也是厉害了。在朱丹溪的病案记录中,这种方法还不止用过一次。记载中还有另外一个病人,用了这方法,病治好后的第二年,也得了一个儿子。

所以对中医的很多治法,我们不要想当然认为,这怎么可能?

但各位朋友请注意,这个方子用起来有很多注意事项,还有禁忌的,所以不要自己乱试。

说回来,朱丹溪的治疗效果,让原来那些嘲笑排斥他的医生们,心服口服。不久,他的名声就传开来了。

然而朱丹溪并没有自满,而是进一步把刘完素、李杲与张从正三家的学说加以推论发展。朱丹溪认为他们三家的学说,的确是高出前代医生了。但他们的方法也不能死守,也还有不足。于是他对三家学说,弃其所短、用其所长。再用《易经》与《内经》的原理参验它们,撰写了《相火论》和《阳有余而阴不足论》两篇文章,阐发他自己的观点。

简单来说,刘完素、张从正更擅长用寒凉的方式来清实热;而朱丹溪,更关注用滋阴的方法来清虚热、虚火。所以,朱丹溪在金元三大家之外,又自成一派——养阴派。朱丹溪与金元三大家一起,被后世称为金元四大家。

刚刚讲清实热,哪些是实热呢?比如急性起病,发热,或者是出现一大堆临时性的上火的表现,这种有余之火,就是实热。这个时候就该用清热药,比如,黄连、石膏、芦根、竹叶、夏枯草、桑叶、菊花这一类。

什么是虚热、虚火呢?常常是因为水不足,制约不住火,显得火相对多了,就会产生虚热、虚火,所以滋阴就是类似于添加水来制约火。

滋阴常用什么药呢?我们相对熟悉的可能是沙参、百合、玉竹、枸杞子、桑葚子等。不过,由于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和生活习惯的改变,阴虚这类病,在现代比较少见了。而现代人的虚火,常常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就是上热下寒,不过,在这篇文章里就算题外话了,先打住。

值得注意的是,朱丹溪提出了另一个对疾病的认识,更有现实意义。学中医的人都知道,肝的主要功能之一是主疏泄,就是说人体内的气,运行要保持通畅。第一次提出这个观念的人就是朱丹溪。在《格致余论》这本书里,朱丹溪认为, “气血冲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

郁是很多疾病产生的重要病机。我们现代人,因为生活压力、工作压力、健康压力等等,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有些郁闷在。朱丹溪更是将人身的郁证分为六种,分别是气郁、血郁、湿郁、痰郁、火郁和食郁。其中,气郁最为关键。朱丹溪创立的越鞠丸,就是统治六郁的。

另外,朱丹溪的补益思想,是以节制男女欲望为核心的。这是医理与儒理的结合物,与宋明理学的禁欲倾向是一致的,对后世的养生观念,也影响较大。

可以说,理学格物致知的观念,他是学到家了。朱丹溪的医学代表作,就叫做《格致余论》。另外,主要著作还有《丹溪心法》、《局方发挥》等。《局方发挥》这本书,主要是对《和剂局方》不如意处,做出批评、评价的著作。

注意,朱丹溪虽名为养阴派,但从他的见解能看出,他的治疗并不局限在养阴,而是融合了经典与其他大家,再加上自己的见解,灵活运用。对于各家的方论,他几乎无所不通。他的医案,用的方药,面广、变化也多。他治的病人,疾病如何,用了什么方什么药,效果如何,多半都有记载。

比如,一位姓周的进士很怕冷,即使暑天也要用棉被盖着头。服了数百剂大热的附子类的汤剂,反倒还更重了。朱丹溪诊过他的脉,告诉他说:你这是真热假寒的病,于是让他服了辛凉的药,吐了一升左右的痰后,盖在头上的棉被也减去了一半;之后再用散体表,清里热的防风通圣散给他服用,病就大好了。周进士很高兴。朱丹溪却说:“你这病现在虽然好了,但还得吃清淡的食物来调理脾胃,保养精神,否则,之前积存下来的附子毒性一发作,到时恐怕就不能治了。”

这个周进士当时可能不太以为然,并没有按照朱丹溪的嘱咐来做。后来朱丹溪得知,周进士背部发了毒疮,病死了。这个案例,也是一个很好的警示。要警惕不分轻重缓急寒热,滥用大剂量附子、干姜和肉桂的做法。

还有一例,说一名男子,小便不通,医生用常规利尿的方药来治疗,反倒更重了。朱丹溪诊了他的脉,说:“这是积痰之证,积的痰在肺里。肺属上焦,而膀胱属于下焦,上焦闭塞时下焦也会不通,譬如滴水的器具,必定要在上边的孔打开之后、下边孔里的水才能流出。” 朱丹溪按照这个原理,用了呕吐法,病人呕吐完后,病就好了。这里,呕吐,是让气有出路,气一通水就通,小便自然也就通了。所以说中医很多病的治疗,关键是在道理上想通,能想通,就好办了。

再有一例,有名妇女,生产后,阴道里脱出来个东西,好像衣服下摆,还不能回缩上去。当时很多医生懵了,弄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朱丹溪了解后说:“这是子宫。因为母体气血虚弱,所以随着生产孩子一起脱出来了。”  于是给她用了黄芪、当归、升麻之类补气血、升提的方药。另外仿效制皮工匠的方法,将具有收敛作用的五倍子,熬成汤药,洗病患部位,使子宫皮皱而回缩上去了。朱丹溪还安慰妇人:“不用担心,三年后就可以再生孩子了。” 果然,这话又应验了。

这里回应一下文章题目,看吧!朱丹溪40岁之后才真正开始学医,通过努力,50岁左右就成大器。你呢?要不要开始学?

朱丹溪的医德相当好。来他家看病的人,他都不问贫富贵贱,普同一等。各地来请他看病的人,朱丹溪也是不分寒暑、昼夜,不管路途艰险、天气恶劣,只要他抽的出身,都一定前往治病。这里,真可称得上大医精诚里说的,“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

我们这里谈论几句,很是容易。设身处地地想,做起来有多难?

金庸先生有句话,“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朱丹溪,青少年时代的侠义之心,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体现在了行医救民。

丹溪翁,朱丹溪,用他一生的医学经历,为我们展现了什么叫做大医精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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