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连环杀手的遗书

原创 周瑜 法医秦明 2022-05-25 17:00 发表于广东

收录于合集 #深度阅读 7个

这里是改版后的「深度阅读」栏目的第一期，我是主编鲁鲁修。

今天是5月25日，心理健康节，我邀请到了老朋友周瑜（曾经写过《“我看到，妈妈杀了爸爸。”》的心理咨询师），来和我们一起聊聊下面这封来自连环杀手的遗书。

这位杀手，曾经残忍地杀害了3个无辜的陌生人，当中，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

在行刑之前，他给另一位连环杀手写了这么一封信。

• 温馨提示：这封信节选自老秦的新书典藏版幸存者，如果你已看完本书不想再看信件内容or你还没看完书不希望被剧透，就直接下滑查看周瑜的解读吧~

• 今天的文末还有一份有奖征稿在等你解锁，千万别错过~

  亲爱的流浪者：

你好。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了，我被捕的时候还在幻想着，假如人证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还有机会出来。那时候，我一定要去到你所在的城市与你见面。可惜，到最后，我也没有机会见到你。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狱警能同意将这封信交给你。不知道死刑执行之前，我能不能收到你的回信，但至少，我还有机会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你听。

遇见你之前，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曾经特别喜欢《遇见》那首歌，经常单曲循环。但其实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美丽的意外”。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连家里人也对我不冷不热。我知道我不受欢迎，是因为我比别人笨，用我爸的原话就是：“开口晚，走路慢，还没起跑就输了”。

一个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透明的。

我家里人对我没有要求，也没有期待。我考上大学，他们没有庆祝，我中途辍学，他们也没有怪罪，我去铁路上当了一名底层工人，他们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好像我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我想我要是离家出走了，他们可能也不会发现吧。

上学这些年，从来没有人主动找我玩。上班之后，大家也是各顾各的。有次在路上遇到以前的同学，我试着打了招呼，对方却很尴尬，叫不出我的名字。我才知道，我一直都是没有名字的隐形人。换句话说，在别人的眼里，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直到我遇到了你。

那时候听人说，有一款境外游戏很刺激，我就去网吧里，让网管帮我用代理服务器进了游戏去试玩了一下。没想到，我一发而不可收拾。在游戏中，我过上另外一种人生。只要游戏级别越高，装备越好，我就有机会成为强者，有机会让大家看见。装备不够我就努力下副本，技术不过关我就努力练习。和你认识的我一样，我是个坦克，一个游戏里最不能或缺的角色。当我以一己之力拉着BOSS的仇恨，所有人都围着我输出的时候，我体验到了被注意的感觉，而这，就是我最梦寐以求的感受。

随着我的级别越高，我在公会的话语权就越高，那时候很开心大家能够认可我。我作为MT（主坦克，指的是游戏中负责承受攻击的玩家身份，具有很强的抗打击能力），带着公会开荒了32个小副本，可是终究会有人比我的运气好，装备提升比我快。所以，到了40人副本的开荒，我居然成了替补。我没有想要反抗，只是再一次认清现实：原来游戏中的我和现实的我一样：即便兢兢业业地付出，还是会被大家遗忘。

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我们公会第一次开荒40人副本的时候，我是替补进来的坦克，是你带我绕过迷宫似的小道，来到了BOSS的面前。即便你的身形是那么的纤细，但你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装备，在人群中也是那么的显眼。你还记得吗？那一次尝试，我们失败了，所有人都在说是你的DPS不够（游戏用语，Damage per second的缩写，代指玩家平均每秒对目标造成的伤害。DPS越高，玩家的战力水平越高），而很快他们就打脸了，因为我们通关这个BOSS之后发现，你的DPS是第二名的两倍。那个时候的你，就是闪闪发光的王者，你站在BOSS的尸体旁，理直气壮地从会长那里要来了最好的装备。即使周围人排斥你，你还是会靠自己的努力一直往前冲，像一个无畏的勇者，并且不畏惧别人的评价。我崇拜你，所以从那以后，我追随你。

虽然我没能在游戏中成为强者，但是有幸能够与你这样的强者成为朋友。他们为了排挤你说你很自私自利，但我知道你只是维护自己应得的东西。在我的眼里，你每次理直气壮地要装备的样子，像只护食的流浪猫，你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但如果是你应得的，你就寸步不让。在和你组团的2年时间里，你就像一道光，不用做什么，就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生命力。所以，你发现没有，那2年的时间里，只要你想下的副本，我一定是MT。

大约是今年年初吧，你不知为何开始不参加公会活动了，上线也越来越少。我很担心你，就用私信和你交流，而你说你最近被噩梦缠绕，无法脱身，所以你决定离开游戏，寻找脱离噩梦的办法。那时候其实我挺舍不得你离开，但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我无论如何挽留，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所以，我会时不时用私信找你，希望你能够看见我。你是我的光，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就那样永远地失去你，因为失去了你，就不会有第二个你这样的朋友了，我不想做回透明人。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你的回复：“如果你能看得懂这篇，你才能真正了解我。”下面，是一大串密码。我知道我很笨，为了弄懂你给我发的密码是什么意思，我将网络上能找到的所有密码种类都挨个试了一遍，但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看懂了你的留言。

你用的是维吉尼亚密码，而密钥是我送你的那一件你一直不愿意丢弃的装备。

你说，你找到了比游戏更加刺激的事情。明天你会随机抽取一个新娘进行恐吓，让她参加不了婚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对新娘下手，但是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想追随你，即便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我觉得，这和打游戏没有什么两样。

其实，第一次伤人的我可怂了。

那一次，我在衣柜中等待和纠结了很久。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吓唬她，才能达到效果。但总也不能就这样等下去，所以我钻了出来。从衣柜出来的时候，透过对面的镜子，我看见新娘正在试穿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不知道怎么，我突然就愣住了。

新娘突然转头喊道：“大宝？”可是，她看到是我后，明显从疑惑变成了恐惧，我看得出来，她想跑。我当时就慌了，从腰间掏出检修锤，对着她的脑袋就是几下。她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我把她藏在衣柜里，又担心刚才的喊叫引起了门口人的注意，所以选择从窗户逃跑。

《幸存者》实拍图。图源：微博@塔子_难得卡壳

跑出很远之后，我发现我的手还在抖。

我上网，通过密码告诉你，我好像杀了人，有点慌。隔着网络，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只看到你回复说，这种事情不适合我。你说，如果警察没有找到我，让我躲避一下风声，以后继续好好生活就好了，以后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为什么？我明明在追随你，你却要抛下我？

我给你留了很多言，你却再没搭理我。当时我很是不解，但看了第二天的报纸，我就知道，原来，你比我更狠，你杀人了。

之后几天，你就真的没有再出现过，无论我怎么用密码呼唤你，都没有你的身影，就像是2012年的那段时间一样。我很着急，是的，第一次杀人，我很怂，很软弱，不像个男人，不如你。但是，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自己吧？我可以不怂的，我可以冲在最前面，就像游戏中一样。

好在，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的留言之后，你再次出现了。你这次似乎更加冷淡，只是用维吉尼亚密码告诉我，你刚刚杀了一个小孩子，你就是那样的人，我不必再来找你了。

你知道吗？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深深刺伤我。原来，你也和我的父母一样，觉得我笨，不相信我。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弱者！你敢杀小孩，我也敢。所以，在水库旁边，我用锤子砸了她。那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她在地上抽搐，我忽然有一点害怕，也有一点难过。为了减少她的痛苦，我也就用了十秒钟，结束了她的生命。我没有把尸体丢进水里，或许是因为我希望她的父母能早点找到她。不过，谁知道呢，至少，我的父母从来就没有找过我。

回来后，我迫不及待地上线，用密码告诉你，你觉得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到了。那天你恰好在线，很奇怪，你居然很快回复了我。你用一大串的密码，和我说了你的过去，说到了一场海难和一个救生圈的故事。我很惊讶，也很感动，看来，我的努力是有用的，因为你终于没有赶走我了。

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终于把我当成最信任的朋友了呢？

 

所以，我自告奋勇，决定帮你走出那段心理阴影，没错，杀老人的计划是我提出的。我说，我们可以杀个老人试试，而你居然真的同意了。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我又当回了你的MT，我有责任陪着你走向胜利。因为我们的计划周详，行动果然很顺利，我们都完成了这一次的任务。

这一次动手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犹豫。或许是把这件事想象成了游戏，一切就变得不那么真实了。我甚至还在结束后，和你进行了复盘。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满级了，应该去挑战一些更加有难度的副本。比如，袭击一个富人。有钱人的安保措施都会比较高，如何躲避这些安保措施，就像是游戏中如何躲避机关一样，充满了挑战性。我自己设计好了自己的行动方案，又给你设计了一套完全不同的行动方案。看到你完全听从我的建议，我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当然，这一次，我也还有我的私心。杀死富人，说不定我可以抢一笔钱，然后就能去找你，和你一起浪迹天涯。这个世界上有打不完的副本，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

只可惜，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辞职，就被警察找上了。

昨天，我父母来看我。他们看起来和以往不太一样，可能是头发变白了。我妈哭着问我，搞成现在这样，后不后悔？我看着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现在来问我，是不是太晚了？

但我知道，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认识了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高光时刻，我不知道外面的报纸和电视里会怎么说我，但至少，我的每个同学、每个同事现在肯定都在讨论我。哈哈，现在他们总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对了。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

我叫景呈祥，一个普普通通、一听就会忘记的名字。

但在游戏里，我叫祝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火神，燃烧的、发光的火神。无论他在哪里，他都能被看到。被看到，总比看不到好，对吧？

 

很久没写字了，现在我的手指都写得很疼。我刚才说一点都不后悔，其实是假的。

我对你，有内疚，也有遗憾。

内疚的是，我不该和你说还有一个幸存者的事情，虽然我强调我自己可以搞定，但是我也隐隐感觉，你作为我最信任的朋友，肯定会来帮我除掉这个活口。那时我很害怕，警察抓了我，又放了我，可能就是在等待那个新娘可以开口指认我吧。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会被抓了呢？

遗憾的是，我想见你，但我知道我见不到你了。杀了这么多人，我肯定是要被判死刑的。你应该也一样吧？好不容易遇见了“最美的意外”，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人生也和游戏一样，可以存档重来，那我一定早早地找到你，我们或许不需要杀人，也可以在一起。

你说，我们下辈子，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你永远的MT

祝融

大家好，我是周瑜。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已经知道，这封遗书，来自法医秦明作品《幸存者》典藏版的番外。

凶手景呈祥的这封信，我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但每次再读，我依然会感到遗憾与惋惜，同时也佩服老秦在写作中越来越重视犯罪心理的研究。番外里其实有两位连环杀手和两封信，其中，张金是经历过残酷海难的幸存者，她扭曲的内心似乎有迹可循。和她相比，景呈祥好像没有受到过什么重大创伤。通过他的自述，我们才发现，最终将他牵引向犯罪深渊的那只手，居然是日常生活中那些不易被察觉的经历：

“我家里人对我没有要求，也没有期待。我考上大学，他们没有庆祝，我中途辍学，他们也没有怪罪，我去铁路上当了一名底层工人，他们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有次在路上遇到以前的同学，我试着打了招呼，对方却很尴尬，叫不出我的名字。”

典藏版《幸存者》密码卡上，也收录了普通人的各种emo瞬间。图源：微博@塔子_难得卡壳

这些经历，可能会让一些人似曾相识吧？

而景呈祥自述说，他好像一直是“透明人”，因为长期“被忽视、被压抑”，内心积累了不少负向感受。这些感受，一直没被觉察，更不用说被疏导了，最终导致他心理上处于“生病”状态而不自知。

甚至于在杀人这么严重的事情上，他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别人看见！

“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弱者！你敢杀小孩，我也敢。”

“我不知道外面的报纸和电视里会怎么说我，但至少，我的每个同学、每个同事现在肯定都在讨论我。哈哈，现在他们总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读到这里，我就在想，如果景呈祥能够及时地自我察觉，或者得到其他人的疏导，是不是悲剧便不会上演？甚至，是不是他也能够对其他陷入心理问题的人伸出援手呢？

一个人，名字是父母起的，工作岗位源自社会需要，甚至在游戏里，他的职业都是被游戏设定好的。可见我们的身份，几乎都是由外部的现实世界赋予的。

人是社会动物，身份对于我们固然重要，但另外一样东西对我们同样重要，可我们总是对它视而不见！

它是我们内心的感受。各种各样的感受，几乎都来自于内部的心理世界，这些感受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真正懂得。

悲伤、沮丧、快乐、愉悦、担心、恐惧、激动、兴奋……

幸福感、安全感、无聊感、忐忑感……

大多数的感受是自发形成的，大多数的感受是潜移默化的，大多数的感受是我们日常忽视的存在。

可这些感受，非常确定地会伴随我们的终生。

这些感受会如山泉般奔涌，最终汇聚成大海的一部分水源。

而这片海，被称为“我”。

今天是“525心理健康节”，这个节日的主题就是呼吁人们能够“珍爱生命，关爱自己”。无论外界如何纷繁复杂，也许我们都应该留一些时间给自己，给自己的内心世界，觉察一下此时此刻自己有何感受？

525的谐音是“我爱我”，不论你此刻的感受如何，请抱抱自己，关爱自己，善待自己。

也许，在生活中，你也曾遇到像景呈祥一样的情况，被别人轻视、忽视。但请记住，那些看法都是别人赋予你的，而你的内心世界，永远有且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你自己！

当你能梳理清楚自己的内心，学会和所有情绪和解，并能渐渐平衡外部和内部的两个世界时，我想，真正的幸福感，也会随之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