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我参加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几杯白酒下肚，我当年的同桌张寅君，又开始拿我开玩笑。
张寅君问我：“我上次小区里遇见，你牵着的那个，是女朋友吧？”
我说：“对，是我女朋友。”
他提高音量，确保包间里所有人都能听见：“跟你说啊，当时我就觉得眼熟，后来想了想，我见过她，在永利国际。”
永利国际，是福田一家很贵的夜总会。我没去过，但听说过。
我说：“她也去那玩？”
张寅君说：“什么玩，人家去上班。”
我有点尴尬：“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
张寅君说：“肯定没错。这样，你要是不信，发几张照片给我，我让那天点她的那个朋友，帮你鉴定下。”
我讪笑道：“不用了，我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张寅君说：“真不用？那行吧。”
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阿潘，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你，怕你太老实，被女人骗了。”
我唯唯诺诺：“我知道，十几年老同学，肯定是为我好嘛。”
这时候他的老婆，也是我高中时的初恋女友，王晗，上完洗手间出来，坐在张寅君的另一边。
王晗问：“聊什么呢？”
张寅君说：“在说他女朋友，夜场上班的，不是什么好女孩。”
王晗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别瞎说，人家是正经瑜伽老师，我还上过她的课呢。”
张寅君说：“现在当瑜伽老师，以前在夜场上班，不矛盾。”
他又对我说：“阿潘，我看啊，你还是赶紧跟她分了，我再给你介绍个，保证良家妇女。”
他一把搂过王晗，说：“当年我抢了你女朋友，现在还你一个，合情合理。”
我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住了：“先谢了，到时再说。”
张寅君可能觉得，再取笑我也没什么意思，转头跟别人喝酒去了。
看他洋洋得意的嘴脸，肯定没察觉，我跟王晗密谋要杀掉他，已经有两个月了。
说起来，我跟张寅君、王晗两夫妻，都在同一个高档小区。
不过，他们是业主，住着七千多万的豪宅，而我只是小区物业的工程部主管，一年工资，不够买他们家一个平方。
两个月前，王晗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她家换电灯泡，顺便聊聊天。临走时，她塞给我一张酒店房卡，让我第二天下午，到那里见她。
我跟女朋友商量后，最终决定赴约。
王晗找我，是想请我帮个忙。
具体来说，是帮她杀个人。她的老公，张寅君。
我的第一反应是，别开玩笑了。
王晗突然从沙发站起，脱掉了上衣。她的腰上跟后背，有一块块的淤青，甚至还有烟头烫的疤。她说，这些都是张寅君醉酒以后，家暴她的证据。
王晗因此患上重度抑郁症，半年前开始吃药，这才勉强控制住。
当时我有些心痛，更有些气愤。张寅君，真是个表里如一的畜生。
但我还是说，日子真过不下去，那就离婚好了，没必要杀人。
王晗告诉我，她没办法离婚。这些年来，张寅君在金融圈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害了不少人。因为这样，他才能挣这么多钱，买得起七千多万的房子。
她知道太多张寅君的秘密，如果提离婚，很可能会被灭口。
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王晗穿上衣服，在我旁边坐下，说，如果我答应帮她，事成之后，她会给我一千万。
一千万，足够我买一套房，跟女朋友结婚用。
这个诱惑确实很大。
我认真想了想，问王晗：“为什么找我？”
她轻轻摸着我的手背，说：“毕竟我们谈过五年，你这个人我知道的，老实可靠。”
我说：“你当年跟我分手，不就是嫌我太老实吗？”
我跟王晗从高中开始谈，大学异地都坚持了四年。没想到，刚毕业没多久，她义无反顾地甩了我，跟张寅君在一起了。她当时的说法，就是因为我太老实了，给不到她想要的。
王晗叹了口气，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去想想背后的原因。老实得有点过头了。”
她又说：“其实，我找你帮忙，还有另一个原因。”
王晗说，当年她跟我分手，其实另有隐情。刚毕业没多久，有一次张寅君请她喝酒，结果在酒里下了迷药，然后把她带回酒店。更可恶的是，他还拍下照片作为威胁，强迫她跟我分手，跟张寅君在一起。
当时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除了害怕自己受伤，也是担心我受到伤害。跟张寅君斗，我这个老实人肯定占不了什么便宜。
王晗说：“听完这个秘密，你是不是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我知道，她指的是杀掉张寅君的想法。
原来，张寅君不光在高考时坑了我，还用这么下作的方法，抢走我的初恋女友。
如果不是遭受这两次重创，我肯定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不至于三十几岁了，还买不起房，结不起婚。
王晗说得没错，我完全有理由杀了他，来报复他对我做的一切。
更别说，事成之后，还有王晗承诺的一千万。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王晗又说：“跟你说实话，你帮我，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
她又说：“你也不想悲剧重演，好好的女朋友，又给人抢走了吧？”
我一下紧张起来：“岚岚怎么了？”
王晗说：“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有一次，我上完瑜伽课，看见她被一辆路虎接走了。车上那个男人，年纪比你还大。”
我喉咙有点发紧：“我相信岚岚，她不是那种人。”
王晗没说话，只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说：“要不，你先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下手？”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经常去那间酒店长包房，跟王晗商量杀人计划。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方案。
堪称完美谋杀。
方案敲定的那天晚上，我把整个杀人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的女朋友，岚岚。
倒不是我守不住秘密，而是这个完美谋杀计划，本来就需要岚岚的参与。
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可行性相当高。
首先，王晗跟岚岚要各订一张机票，王晗订深圳到长沙，岚岚订回她的老家。
两人各自进了安检以后，选一个人少的厕所，在里面交换手机、身份证，还有外套和拉杆箱。
她们的身材发型都相似，又戴着口罩，哪怕被摄像头拍到，也很难分辨得出。
然后王晗混在人群里出机场，回到自己家，给照常醉酒的老公，注射过量的胰岛素。这样会造成他血糖过低，昏迷后死亡。
张寅君本来就有糖尿病，这样的死法，不容易引起警方怀疑。
另一边，岚岚用王晗的身份证，正常登机。过安检是需要刷人脸的，登机时却不用。飞往长沙的途中，全程戴好口罩。落地以后，她用王晗的手机打车，前往后者在岳麓区买的房子。
进小区时，确保要让监控拍到。
王晗杀了张寅君后，同样用岚岚的手机，直接打个网约车，前往长沙。到达目的地以后，岚岚从小区里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两人再次交换手机、身份证、外套。
最后，王晗再回到长沙的房子里，而岚岚同样打车回深圳。
照我们猜测，这样一来，张寅君大概率会被定义为自杀。
哪怕警方有所怀疑，王晗也拥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张寅君的死亡时间，她正在飞机上，飞往另一个城市。从各种证据上看，她在落地以后，出了机场，打车回小区，然后在家里待着，一直到警方通知她。
听完这个完美谋杀的计划，岚岚惊叹道：“我的天，这也太专业了吧！”
岚岚说得没错，所以，我也完全认同这个方案——除了把岚岚牵扯进来。
我跟王晗说过，可以找另外的人，来当她替身。但王晗坚持要用岚岚，她还说，这样做是为了我好。
王晗说，能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一辈子都分不开的，除了共同的利益，还有共谋的罪恶。
最终，我同意了她的意见。
这时候，岚岚又说：“不对啊，有漏洞。你们小区到处都是摄像头，家门口走廊上那个，会拍到她进屋的。”
我说：“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岚岚说：“对哦。”
这一起完美谋杀中，我这个工程部主管的身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我能规划一条路线，完美避开小区所有的摄像头，更关键的是，想办法让走廊上的摄像头，瘫痪十分钟。
王晗需要这十分钟的监视真空，来杀死结婚十年的丈夫。
岚岚问：“她答应给你多少钱？”
我说：“不是给我，是给我们，一千万。”
听到这个数字，岚岚没有兴奋，反而有点难过：“他们真有钱。”
我问：“假如你觉得不好，那我们就不做，再想别的办法。”
没想到，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其实，我想到了另一个跟老虎相关的成语，但没有说出来。
我也没提接走她的那辆路虎。
十一月初，我收到了王晗的通知，在三天后的周六晚上，实施她的杀夫计划。
没想到，两个小时候，我接到了张寅君的电话。
他约我晚上出来喝酒，地点就在永利国际。
电话里他特别交代，让我不要告诉王晗。
想来想去，为了不让张寅君起疑，我还是赴约了。
打发走服务员后，夜总会的包厢里，只剩下我跟他两人。
他一反常态，长吁短叹的，说要找我诉苦。
我说：“别开玩笑了，你混得这么好还要诉苦，那像我这样，该跳楼自杀了。”
张寅君说：“你知道什么！”
他叹了口气，又说：“家丑不外扬，但你也不是外人，你是我兄弟，那我就直说了吧。”
他跟我说，他实在是受不了王晗了。
结婚那么多年以来，他就像是王晗的傀儡，什么都由她说了算。什么P2P，发空气币割韭菜，全都是王晗的主意。
没错，钱是挣了不少，但他整天担惊受怕，怕哪天就进去了，更怕被苦主报复。
张寅君说，他在外面表现得很强势，包括当众取笑我，都是虚张声势，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整天在娱乐场所鬼混，也是因为跟王晗根本没有感情，更没有夫妻生活。
更难熬的是，半年前，王晗确诊了抑郁症。病情发作起来，她半夜用头撞墙，还拿烟头烫自己的大腿。
如果可以摆脱掉王晗，他宁愿放弃一切，做回当初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听完他的抱怨，我脱口而出：“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张寅君问我怎么说。
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我质问他，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要用那么下作的手段，抢走王晗。
没想到，他听完后哈哈大笑：“阿潘啊，你从小到大，就是太老实了，别人说什么你新什么。”
张寅君告诉我，这全都是王晗胡说八道。这个女人嘴里，就没半句真话。
他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高考那张纸条，是谁拿走的吗？”
他所说的这个秘密，我耿耿于怀了十几年。
高三那时，张寅君跟我是同桌。我们的成绩都在中游，而且偏科得厉害。不过我是数学很好，英语差得离谱，而他恰好相反。
高考时，我们被分配到了不同的教室，但都在同一层楼。
开考前一天，他想出来一条妙招。
那年在我们老家县城，考场还没安装摄像头，这是前提。
他的作弊计划，其实也很简单。
考数学的时候，交卷前半小时，我把答案都抄在纸条上，打报告上厕所。趁这个机会，把纸条放在最后一格的水箱上。紧接着他也上厕所，把纸条拿到手，再带回考场里抄。
再到考英语时，两人换过来操作。
如果计划成功，我们取长补短，保守估计，可以考上重点本科。
在张寅君的威逼利诱下，我同意了这个做法。
结果高考成绩出来，他考上第一志愿的中山大学，我却连本科都没考上，只能上大专。因为他拿到了我的数学答案，而我在厕所里呆了五分钟，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到他留的纸条。
高考结束后，他跟我赌咒发誓，纸条他绝对放了，要不就是掉马桶里，要不就是别人拿走了，再不然的话，就是我自己眼瞎。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
但总之，从高考以后，我跟他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名校毕业，先进大公司，后辞职创业，借着互联网经济的风口，飞黄腾达。而我一个大专生，求职四处碰壁，还是我妈到处托人，找到一份物业维修的工作。
这些年来，我工作上勤勤恳恳，对谁都笑脸相迎，终于当上了工程部主管。但现在三十多岁了，却还买不起房，结不起婚。
此时，永利国际的包厢里，张寅君问：“你知道，当年是谁拿走了我的纸条吗？”
我问：“谁？”
他说：“王晗。”
我当然不信。
张寅君说，当年我们准备作弊，除了我跟他，只有王晗知道。她的考场最靠近厕所，完全可以等张寅君出来以后，她冲进男厕，拿走纸条，整个过程用不了几秒钟。反正学生都在考试，老师都在监考，根本没人会注意到。
我还是不相信，因为王晗的英语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作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做？更何况，我当时还是她男朋友。
张寅君笑了笑，说：“阿潘，你好好想想，你考了个大专，女朋友读重点本科，你自卑不？自卑的话，是不是女朋友说什么，你都会乖乖照做？”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大学期间，我确实像被王晗使唤的狗。生活费都省出来给她花，甚至听说她跟男同学关系密切，我也不敢过问。
我自言自语道：“她真有这么坏？”
张寅君说：“当然有，就前阵子，她还出轨被我抓住了。”
他突然掏出一沓照片，扔在桌面上：“你看看，给我戴绿帽这男的，你也认识。”
我拿起照片，冷汗刷一声就下来了。
不同日期，同一家酒店的大堂，我跟王晗先后进入、离开的照片。
张寅君问：“你为什么搞我老婆？”
我说话都结巴了：“寅、寅君，你听我解释，我真、真没有。”
他哈哈笑道：“这还没有，你当我是傻子吧？我说给你介绍女朋友，没说把老婆介绍给你啊。”
他又说：“也行吧，你搞了我老婆，那我就搞你女朋友，合理。”
我连忙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寅君问：“那是怎样？”
我咬咬牙，说：“她想找我帮忙，把你做掉。”
张寅君愣了几秒，马上冷静下来。
他说：“合理，非常合理。”
他又问：“那你答应她了？”
我紧张道：“当、当然没有。”
张寅君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
他又恨恨地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想我死吗？”
张寅君告诉我，这些年来，他们干的那些昧良心的勾当，虽然都是王晗幕后指使，但出面的人却是他。王晗要弄死他，就是为了死无对证，让张寅君背下所有罪名。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也别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张寅君要我反将一军，帮他杀了王晗，事成之后，他先给我三千万。等几年后风头过去，他再把小区的房子过户给我。
假如我不愿意做，或者跟王晗通风报信，那就是另一种结局了。他有的是办法折磨我。
还有岚岚。
张寅君说，他这些年里，认识了不少在东南亚的朋友。任何落到他们手上的女人，都会痛恨爹妈把自己生了出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要怎么做，你自己选咯。”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这周六。”
他问：“这周六什么？”
我说：“这周六动手。”
经过三天的漫长等待，终于到了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
我的初恋女友要杀掉她老公。
我的高中同桌想弄死他老婆。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这对夫妻还是挺有默契的。最起码，他们找的杀人帮凶，都是我。
晚上七点，我跟岚岚在出租屋里吃完晚饭，她准备出发去机场。
拖着行李箱出门前，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岚岚说：“一定小心。”
我说：“你也一样。”
岚岚说：“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就结婚。”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少了，这种时候，别说不吉利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出门。
按照王晗的吩咐，岚岚已经提前打印好纸质机票，准备好现金，出发前再把手机关机，这样一来，就不会暴露GPS轨迹。
如果一切顺利，她们大概会在八点左右，交换身份，然后岚岚登机飞往长沙，王晗回到小区，藏在她所住的三楼的消防门后。
作为物业工程部主管，我对小区里摄像头的分布，可谓了如指掌。在此之前，我已经带着王晗排练了几次，确保她的路线，可以完美避开所有摄像头。
至于走廊上那个关键位置的摄像头，就要靠我来搞定了。
到了约好的十点整，我在小区配电房外，偷偷做了点手脚。顿时，整个小区陷入一片黑暗，又激起几声业主的惊呼。
我赶紧离开现场，藏在不远处的一棵细叶榕下。再过几分钟，工程部的同事赶到后，我再从容现身。
接下来，同事就会在我的“启发”下，找到配电房外的故障点，并快速维修好。以我多年的专业经验，没人能看出是被人为破坏的。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分钟。
短短的十分钟，王晗，张寅君，我，三个主要演员，都给自己写好了剧本。
按照王晗的剧本，她会在停电以后，从消防楼梯出来，悄悄回到家里。然后，她会给醉酒的张寅君，注射她另外备好的胰岛素，再离开现场。
而按照张寅君的剧本，他会躲在房门后，等王晗一进屋，趁其不备，迎面给她一棍，把她敲晕。然后，他会把老婆的塞进行李箱，从消防楼梯搬到地库，再装进车尾箱。接下来的事情，张寅君说他自有办法，不需要我操心。
毕竟，从各种证据上看，王晗已经乘坐飞机，落地长沙。过两天，张寅君“发现”她失踪并报案后，警察也会优先从长沙查起。
当然，我也有我自己的剧本——跟他们两人的完全不同。
我躲在细叶榕后，看着一个同事走过，刚想整理衣服追上，突然间，后腰传来一阵剧痛。
某种尖锐的物体，划开我的皮肤和肌肉，刺到了内脏。
我顿时浑身僵直。
然后是第二下。
第三下。
我双手扶着树干，缓缓转过身去。
一片黑暗中，那手持水果刀的女人，居然是我女朋友，岚岚。
----- 付费点？ ----
我捂着后腰的伤口，慢慢滑倒，勉强背靠树干，坐在草地上。
那女人手握水果刀，语气轻松地说：“阿潘，没想到吧。”
我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岚岚，而是穿着岚岚外套的王晗。
我痛苦地说：“你捅错人了吧。”
王晗戴着手套，把玩手中沾血的水果刀，说：“没错，捅的就是你。”
我满脸惊恐：“为什么？”
王晗冷笑一声：“你自己清楚。”
我说：“你听我说，都是张寅君逼的。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吧，我帮你找他算账。”
王晗说：“他逼你，你就一定要做吗？我可是你初恋啊，这么狠心。”
王晗又说：“我知道了，是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吧？张寅君拿她威胁你，你不想她受伤，就宁愿杀了我咯。”
我想了想，说：“岚岚算什么，张寅君说给我三千万！还有你们那套房。等我都拿到手，女朋友随便换。”
她低头打量我：“都往自己身上揽，想保护女朋友对吧？”
她认真道：“潘树兴，你当年要是这么有担当，我也不用选张寅君了。”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应该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王晗说：“这么快就不行啦？你别担心，岚岚很快会去陪你的。”
她告诉我，张寅君现在确实在家，不过不是深圳这个家，而是长沙那套房子里。
等岚岚一进房间，他就会趁其不备，迎面给她一棍，把她敲晕。然后，用行李箱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塞进车里。然后，他会开着车，从长沙往江西宜春走。
而王晗在确定我死透了以后，也会搜走我的车钥匙，开着我那辆破车，同样往宜春的方向。
宜春，是岚岚的老家。
她跟张寅君已经选好一条山路，路上没有摄像头。按照计划，他们两夫妻，将会在夜色最浓时碰头。
张寅君会把昏迷的岚岚，从行李箱里搬出来。然后，王晗再跟她交换外套，还有一切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接下来，他们会把岚岚搬到我那辆车的驾驶位上，再让那辆车滑到山底下。
而遗留在另一个现场的凶器，王晗用来杀我的那把水果刀，是她从瑜伽教室偷的，上面有岚岚的指纹。
这样一来，所有证据都会证明，是我的女朋友岚岚在杀了我以后，开车逃回老家，结果半夜发生意外，滚落山脚。
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王晗说：“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是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笑容，还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么纯真：“你要记得，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护士告诉我，我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到现在已经睡了三天。现在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我第一句话是：“谁送我来的医院？”
护士说：“是你女朋友吧，叫岚岚，对吗？”
我说：“对，她人呢？”
护士说：“她跟警察走了。”
护士告诉我，岚岚不光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还给我捐了很多血，我才能侥幸活下来。但给我输完血没多久，就有两个警察来到医院，把她带走了。
护士说：“他们好像怀疑，就是你女朋友捅了你。”
我虚弱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幸好，岚岚是按照我的那一份剧本去做的。等王晗离开机场以后，岚岚也虚晃一枪，从机场离开。只不过，她没有像我说的回家里等，而是来小区找我。
也因为这样，才救了我一条狗命。
我醒来不到一个小时，病房里就涌进来一群物业公司的同事。
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他们是来吃瓜的。
同事们告诉我，就我被捅这件事，不光物业公司，整个小区的业主都在讨论。
我算是在小区里出名了。
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业主群里也在讨论。
其中一种主流说法，认为我小区里有个女业主，跟我是初恋的关系。我跟女业主旧情复燃，被当瑜伽老师的女朋友抓奸，就把我捅了。
另一种说法是，我确实劈腿了，女业主要我跟女朋友分手，我不同意，女业主就把我捅了。所以，这个女业主才会被警察带走。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女业主的丈夫也失踪了。
这些八卦听得我头疼，我让他们赶紧打住，说点正经的。
比如说，在我昏过去以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从同事们的七嘴八舌里，我基本拼凑出了当晚的事发经过。
那场我亲手制造的停电，因为缺乏我的“启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修好。是岚岚发现了躺在细叶榕下的我，因为等不及救护车，就由我一个同事开车，飞车把我送到医院。
警察很快就赶到现场，有同事看见，他们捡到了一把水果刀。
我问他们，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
同事告诉我，独立线路的天网摄像头，虽然当时仍然正常运作，但因为光线不足，只能拍到部分的行凶画面。警方应该还无法确定，凶手到底是谁。
一个年轻同事笑嘻嘻说：“潘主任，你可真行，两个大美女为你争风吃醋。”
我让他闭嘴，帮我联系警察。
年轻同事更兴奋了：“真相只有一个！背刺你的凶手，到底是谁？”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真凶就在这个房间里，没错，是我本人。”
半个月后，经泰国警方配合，曼谷动物园的虎山内发现的人类颅骨碎片，被运回国内。经DNA鉴定，此人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姚远。
几乎与此同时，潜逃到云南边境的张寅君，也被逮捕归案。他跟早已被警方控制的王晗，互相举报，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厉制裁。
这些消息，我都是在医院病床上听说的。
我向警方自首后，因为涉嫌故意杀人，本来要进看守所。但我又有伤在身，所以办理了取保候审，在医院里呆着。
我所交代的内容，因为太过复杂，让来做笔录的两位警察，听得连连咂舌。
整件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五年前，姚岚的哥哥姚远，研究生刚毕业，就进了张寅君的P2P公司。因为精明能干，很快成为张寅君的得力助手。
姚远为虎作伥了两年，最终因为良心过意不去，搜集了大量材料，准备举报张寅君。这件事情，他亲口跟妹妹说过。没想到不久后，他在泰国旅游团建时，意外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岚岚确定，他哥哥一定是被谋杀了。她想要给哥哥报仇，不择手段的那种。
她先打听到了张寅君夫妇的住址，然后在小区门口的瑜伽学校，当上了老师。偶然得知我跟他们的关系后，她又找到我，提出以当我女朋友为代价，换我帮她复仇。
我同意了。
我知道张寅君跟王晗不是好人，但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要用点特殊手段。
借着职务之便，我在进行物业维修时，给张寅君的豪宅装上了窃听器。这样一来，就可以搜集他们的犯罪线索，再向警方举报。
没想到，张寅君跟王晗非常谨慎，在家根本不讨论工作。窃听器装了一年多，除了知道两夫妻感情不好，经常吵架之外，基本一无所获。
岚岚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失望。
当王晗找我，要我帮忙杀了张寅君时，我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正是这个所谓的机会，让我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骑虎难下。
我当时的想法是，只要我假意答应王晗，再想办法搜集她蓄谋杀夫的证据，向警方报案即可。
没想到，王晗从不在微信或者电话里，留下任何痕迹，每次都是约我到酒店里面谈。而且，她还会没收我的手机，放进衣柜里。
眼看方案马上确定，我不仅没搜集到足够的证据，甚至连岚岚也被卷了进来。
情急之下，我又想了另一个办法。
我让岚岚拍下酒店大堂的照片，并匿名快递给张寅君。
我站在张寅君的角度考虑，老婆要杀我，那我肯定去报警。
万万没想到，他解决问题的方式，跟我设想的截然相反——老婆要杀我，那我先杀了她不就完了？
而且，他比王晗更狠，直接用岚岚威胁我。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安装在张寅君家里的窃听器，终于起了一次作用。
周五晚上，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直接质问王晗，为什么要杀他。两夫妻大吵一架，最终居然一致同意，将计就计，反过来除掉我和岚岚。
因为王晗和张寅君，都有弄死对方的想法和能力，反而形成了一种恐怖均衡。
就像两头杀红了眼的老虎，停止互相残杀，决定暂时一致对外。
等他们吵完架，我也终于有所觉悟。
两虎相斗，猎户得利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要从老虎身上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做好以身饲虎的心理准备。
张寅君跟王晗吵架的时候，岚岚去上课了。等她回到家，我把新计划跟她说了一遍，并把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描述得轻描淡写。
岚岚跟我大吵了一架，在她看来，这个计划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控制的范围。
她宁愿不给她哥报仇，也不想我遇到危险。
我赌咒发誓，我一定会没事，最终她才勉强答应。
我宁愿对岚岚撒谎，也要去赌一把。不然的话，张寅君对岚岚的威胁，可不是一句空话。
于是，就有了小区停电以后，发生的那一幕。
向警察自首后，我跟岚岚提供了一切证据，证明我们从头到尾，只是想把张寅君夫妻绳之以法，并没有协助杀人的打算。
幸运的是，警方最终采纳了我们的说法。
出院那天，已经快要过年了。
一个月前，岚岚回老家处理哥哥的丧事，之后便没再来深圳。我给她发消息，回复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想，她终究还是要离开我了。
但这也正常，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我这样一个又老又穷的男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发信息告诉岚岚，说我今天出院，她只是简单回了句，知道了。
同事帮我办了出院手续，送我到出租屋楼下。
站在房门口时，我不禁想象出租屋里的景象。其实这一个月里，我躺在医院病床上时，就梦见过很多次了——岚岚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回复单身汉的生活。
没想到，里面却传来一股饭菜的香气。
我打开门，桌上已经摆了慢慢一桌，厨房里，还有个女人在忙活。
岚岚问：“你回来啦？”
我说：“我回来了。”
她端着一锅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你刚出院，就不用你帮忙了，坐着休息吧。”
我问：“你怎么还在这？”
她瞪了我一眼：“怎么，你要赶我走？”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等菜都做好了，岚岚还开了瓶红酒，给我倒了半杯。
她说：“谢谢你，帮我哥哥报了仇。”
我说：“对不起，三千万现金，七千万的豪宅，全都没了，还要委屈你住这样的出租屋。”
她笑了笑，说：“这房子也挺好的呀，起码没装窃听器。”
我说：“那可不一定，不信，我给你找找看。”
她说：“你吓我。”
我手伸到餐桌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纽扣式的窃听器。
跟张寅初家里的同款。
岚岚看了看窃听器，又看了看我，表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她说：“太好了，我还担心要怎么开口呢。
她又说：“跟我讲讲，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挠了挠头，说：“都是我的猜测啊，错了你别笑。”
岚岚根本没有哥哥，她只是刚好跟姚远一样，也姓姚。
我从很早就开始怀疑这点了，如果她真是姚远的妹妹，王晗疑心这么大，不可能会认不出来。
但直到姚远的身份信息被公布后，我才最终确定。他原籍东北，跟岚岚完全对不上。
岚岚伪装成姚远的妹妹，是为了接近我，利用我的身份，还有同情心。她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给姚远报仇，而是为了张寅初藏在家里的，价值巨大的数字货币钱包。
王晗所说的开路虎的男人，可能是岚岚真正的男朋友，也可能只是她的老板，我说不好。
总之，在我说出最终版本的计划后，岚岚在出租屋里，跟这个男人通了电话。
他们也写了一个剧本，内容跟我的大同小异，只是增加了一个情节——岚岚从机场回来以后，借助停电造成的混乱，还有从王晗手机上破译的信息，溜进她家，偷走藏在马桶水箱里、写有密码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具体位置，是之前有一次窃听时，我们得到的信息。
所以，当得知岚岚把我送到医院时，我还是很意外的。她完全可以戴着巨额财富，就这样溜走。
说完这一切，我问岚岚：“一百分满分，我能得多少分？”
她说：“八十分吧。”
她又说：“你这个老实人，也没有那么老实嘛。真的，如果你要做坏事，可能比我们都厉害。”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上，许多所谓的好人，并非没有作恶的能力，只是在大部分时间，我们选择了善良。除非被逼到绝境。
我又问：“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岚岚说：“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不行吗？”
她又说：“我走了一个月，就是为了把事情处理干净。你别管我之前是干嘛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个瑜伽老师。”
她还说：“我不是跟你讲过的吗，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就结婚。”
我说：“你来真的？”
岚岚举起酒杯：“当然啦，我也是老实人。不过，你要答应我一点。”
我问：“答应什么？”
岚岚说：“以后我们家里，就别装窃听器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