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地震余殇——这是一篇存了一年的故事。
原创
亮兄
亮兄
2023-07-27 08:06
发表于湖南
收录于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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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地处河北唐山的一个县区，很多人认识唐山这个城市，都是从1976年那场大地震开始的。听人介绍这个城市的时候，经常会说“这是一个英雄的城市，发生过很多悲情的故事”。
的确，四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带走了无数个曾经完整的家庭，也给幸存者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记忆。80后的我是在震后出生的，所有关于地震的印象，都来自身边亲人的回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视角和经历，像一条项链上的每一颗独立的珠子，因为一根相同的线而被串在了一起。我认识一位阿姨，在地震中失去了双腿，因此成为了唐山几万名轮椅大军中的一员。回忆往事时，她告诉我“能够说出的苦就不算苦，毕竟有的人，连说的机会都没有。”姨父家里有一张黑白老照片，是在1976年春天拍摄的。照片是姨父姥姥家拍的全家福，上面一共十个人，前排是老太太和三个孩子，后排是姐弟六人。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一点很诡异，那就是照片上后排最左侧的两个人——姨父的小姨和三舅，这两个人的身后有一大团明显的黑影。这张照片是摄影店冲洗出来的，相同的背景和光线之下，为啥只有这两人的身后出现了黑影？当时的工作人员也解释不了是什么原因。巧合的是，就在当年大地震发生之时，姨父的小姨和三舅因为正处地震中心区，在地震中不幸遇难了。而照片上的其他人，都幸存下来了。只是，从此姐弟六个变成了姐弟四个。回过头再来看这张照片时，大家都觉得心有余悸，难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两人有此一劫？我有一位远房姑姑，在那场地震中失去了父母双亲、老公和大女儿，在那之后就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姑姑是陶瓷厂工人，作为父母唯一的女儿，她和姑父结婚后选择了“倒插门”的方式，在父母身边生活。姑姑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孩子相差6岁，平时由父母帮他们带，一家人其乐融融。76年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夜，三岁多的小女儿突然哭闹要起夜把尿。于是她带小女儿来到院子里，刚到院子的时候就伴随一声巨响——地震了。在她惊恐万分的眼神中，身后的房子瞬间倒塌了。可她的家人还都在里面啊！她歇斯底里的朝着倒下的房子喊到：“爸！妈！老公！大女儿！你们还在吗？”此时余震还在进行，她不觉眼前一黑，“啊”地大叫了一声就倒下了。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他们全都走着出来了，只是不说话一直往外走。她使劲的喊他们，他们却像是听不见一样，根本不理她。她想起身去追他们，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她只能急得哭啊哭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儿的哭声把她吵醒了。天已经亮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灰头土脸的小女儿，一边拍打着她一边哭着喊妈妈。她当时并不知道，她被余震时的一块瓦块砸到了头。倒下时把小女儿护在了身下，小女儿毫发无损。她的头被砸出了很多血，血液跟头发黏在了一起，再加上粘了很多灰土，已经干涸结块了。小女儿当时估计也是吓晕了，醒来后就看到妈妈这个样子，还有眼前的一片废墟，她哭着拍醒了妈妈。小女儿哭着说：“妈妈你快醒醒啊，姥姥姥爷还有爸爸、姐姐她们呢？我们快去找他们吧。”她抱着小女儿，目光呆滞的站在废墟上反复的说着一句话“走咧，妈妈带你去找他们。”就是这句话，成了这个失去众亲的女人，在以后的岁月中说的最多一句话。那个时候的娘俩，一个年幼、一个患了精神分裂症，在政府灾后重建工作组的帮扶下度过了最难的几年，单位早早的给她办了病退。我小时候还有印象，姑姑发病时就站在小区的石阶上，见到小孩子就说“走咧，妈妈带你去找他们”，她只是说说，从来不会追人也不会攻击别人，但是孩子们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如果是她小女儿看见了，就会拉着妈妈的手说“走吧妈妈，咱们一块去找”，姑姑就会高兴的跟她回去。小女儿上学时成绩很好，大学毕业后还考上了公务员，成家后一直把母亲带在身边。后来有了孩子，日子越过越好，她的病在也在幸福的家庭氛围中好多了。陈叔很早就没了父亲，在地震中又失去了母亲。当年二十岁出头正值热血青年的陈叔，很快就化悲痛为力量，投入到了抗震救灾的一线。配合解放军修路、救人、建简易安置房、抬伤员，哪里都有他忙碌的身影。陈叔不记得自己从废墟中抬出了多少具血肉模糊的遇难者尸体，他亲眼目睹了一车一车的遗体被运走，他不知道官方最后统计的24W人里，有多少人是由他亲手把眼睛给闭上的。那段时间，陈叔只能在极度劳累的时候，才能睡得着觉。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他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疗着心底的伤。他没有想到，他在救人的同时，老天也把爱情和好运悄悄的带到了他的身边。话说陈叔在救人时，发现了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女婴，当时已经是震后第三天了，女婴被救出来后发现还有呼吸。而婴儿旁边的一对看不清面容的夫妇，应该是孩子的父母，早已经僵硬冰凉了。看着这个弱小却又顽强的生命，陈叔鼻头一酸，心急如焚的抱着她送到了救治点。当时接过孩子的，是一位头上绑着绷带的善良姑娘，她是市医院的护士。姑娘在震中也受了轻伤，简单救治后就参与到了救灾的队伍中，负责救治伤员。姑娘接过孩子一看，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小的人儿，嘴唇都干了，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是怎么熬过口渴和饥饿的？姑娘为孩子简单的进行了身体检查，就马上给她喂食喂水。当时救治点的条件非常有限，没有奶粉，姑娘就用自己吃饭的勺子，把打来的稀粥米汤，一口一口的舀给孩子吃。姑娘还用绷带做了一个简易的襁褓，大热天里一边工作一边把孩子带在身上。陈叔在救灾之余，最牵挂的就是这个孩子，一有休息的功夫，就立刻跑到救治点去看孩子。看着孩子的面色一天天红润起来，陈叔的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这个小家伙的牵线，陈叔也和姑娘在接触中，心生爱慕进而展开了追求，这个姑娘后来就成了我的陈婶。陈叔和陈婶结婚后，正式领养了这个女婴，他们给孩子起名“瑷菊”，因为菊花的寓意是“逆境中顽强生长的花”。更为难得的是，在那个倡导独生子女的年代，陈叔和陈婶直接给瑷菊办理了独生子女手续，没有再要过孩子。时光如梭，瑷菊姐姐如今已是中年人，她和老公都是医院的白衣天使，对家中老人极其孝顺。陈叔陈婶也早已退休，在女儿女婿的精心调理下，两位老人的身体都很好。三个经历过人间苦难的人组成了一个家庭，把日子过出了最甜的样子。阿姨是天津人，当时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而姨父是天津军区的一名军人，老家在唐山。阿姨在天津当地的一所中学当老师，那年正值暑假，阿姨跟随丈夫回唐山老家探亲，打算在家里住上半个月，没想到就在即将休假结束时发生了地震。阿姨说，她和姨父住的房间，跟公公婆婆住对门，老人住东屋，他们住西屋，中间隔着一个小客厅。姨父还有一个妹妹，住在隔壁厢房的一个小房间里。发生地震的那天夜晚，天气异常燥热。阿姨有孕在身总觉得哪里不舒服，翻来覆去的睡不好，她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就来到了客厅的长条竹椅上。可能是听到客厅有动静，阿姨的婆婆也起身开门，从房间出来了。“热的睡不着吧？”她一边轻声问到，一边给阿姨倒了一杯凉茶，又拿了一把扇子在阿姨身边轻轻扇着。“嗯，肚子有点不舒服。”阿姨接过了凉茶喝了一口。娘俩就靠在竹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阿姨渐渐地打盹睡着了。睡梦中，阿姨梦见了一个天使般漂亮的小女孩来到她面前，而且就紧贴在她坐的长条竹椅边上。女孩扎着两根小马尾，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七八岁的样子。阿姨在梦里感觉这个女孩特别亲切，想要去抱抱她，但是女孩拉起了她和她婆婆两个人的手说：“妈妈、奶奶，你们快跟我走。”说完拉着两人的手跑到了屋外，躲在了一块巨石后面，然后说：“妈妈别害怕，就算你砸坏了腿也不要怕！你和奶奶在这里很安全，我要走了。”阿姨拉住女孩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管我叫妈妈呢？”阿姨在梦里一惊就醒过来了，同时她也听到了地下传来的巨响，房子已经摇晃了，屋顶开始往下掉东西，一个念头瞬间在阿姨心中闪过：“地震了！”来不及多想，她拉起身边的婆婆就往屋外逃，同时大声呼喊着其他人。遗憾的是，她的叫喊声瞬间被房屋的倒塌声淹没在了夜色里。这次灾难中，他们一家人，幸存下来的只有她和婆婆两人。不幸的是，她在逃生的过程中摔到倒，被残垣砸中了腹部和双腿，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而腹中那个已经成型的胎儿，也在灾难中离开了。阿姨在回忆那段痛苦的过往时，一直说梦里的那个天使般的女孩，就是她那没来的及到人间看一眼的女儿！她一定真实的来过，只是她完成了救人的使命后就离开了。身体残疾的阿姨，选择留在了唐山，在婆婆的帮助下学会了使用轮椅。后来又带着婆婆，和另一个苦命人重组了家庭，一起给婆婆养老送终了。每当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阿姨就会想一想梦里那个天使女孩：“不能倒下去啊”，她一定是希望我坚强的活下去的，于是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力量。2010年的时候，唐山大地震被拍成了电影。作为一名唐山人，看这部影片时，我想到了如今的新唐山和身边那些经历过这场苦难的人，心底生出一种悲壮的情感。【亮兄说：这篇故事在后台存放了将近一年，就是为了等到临近7月28这个日子再发，为了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