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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故事:半夜翻墙的新娘(上)

一、半夜翻墙的新娘

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应该是在初秋季节,我家隔壁二哥结婚了。新娘子很晚才到,我们几个小孩猫着腰在大人们的腿缝里穿梭如鱼,挤到房间的床边,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看新娘子。至今还记得新娘子当时两条大麻花辫子搭在胸部的样子,穿着一件长袖浅蓝色碎花上衣,对我们几个小孩用她的异乡口音说:去拿糖吃。

五六岁,纯粹就是瞎起哄,哪热闹往哪钻,不知道结婚是啥意思,不会分辨新娘子肚大腰圆跟胖瘦是否关联,但小孩子有另一种天然的分辨力,新娘子的善良和蔼直击我的心坎。

再一个夜晚,我在睡梦中被周围的哄闹声惊醒,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我妈。院子的夜色里,我妈和其他几个人正扒在墙头上,隔壁那边也有几个人,墙头两边的大人们个个都处在紧张的运作模式中,窃窃又切切。而大门外面则是大声的吵闹声,还有几条狗夹在喧嚣中狂吠不已。

显然这些大人们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初秋的深夜已是凉意习习,我揉醒眼睛抱紧双臂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然后夜色里,隔壁二嫂被墙那边的人托着爬上了我们两家的分界线上,这边我妈她们几个早已伸长双臂,像刚刚出泥的藕要上岸一样,接应着爬在分界线上的二嫂。二嫂很笨拙的样子,在几个“泥藕”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顺着墙头往下滑。

“慢点,慢点”,“接住,接住”,声音小而急,但很有力度。

二嫂被接应到我家。

我溜到我妈身边,扯着她的衣角,问:“妈姨(方言,妈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二嫂干嘛翻墙头啊?”

我妈边轻拍掉我的手边说:“小孩子别瞎问。”

后来天天玩就忘了某天某夜的事,还是“掼炮”、“跳房子”、“抓老窝凼”、“挑花棍”,等等,才是我们小孩的正事,比大人那些事好玩多了。

同年冬天的某一日,隔壁二哥找我妈和我四婶,说二嫂肚子痛。

我四婶其实是应急接生婆,我妈打下手跑前跑后,拿东拿西,拿得最大的东西是一个大木盆。

我们几个小孩无知无羞的窜前窜后,时不时的瞅一眼门缝里的房间,我看到二嫂坐在床边的脚踏板上,汗津津的脸部痛苦不已,我妈把大木盆塞在二嫂的两腿之间。

说实话,当时一点共情能力也没有。

当房间里传来小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时,我们几个听到四婶说,是个小侠子。“小侠子”是方言里男孩的意思。

我们几个小孩立即跑到门外蹲在槐树下,很严肃很认真地小声讨论着生命之门。有一个小伙伴说小侠们(在这里“小侠们”是“孩子们”的统称)是从肚脐眼出来的,另一个说不对,小侠们是从屁股里出来的。她说她妈生小弟时,她奶奶拿着个大盆进了房间,然后她从门缝里看到大盆就塞在她妈妈的屁股下。

我附和着,我刚刚看到大木盆就在二嫂的腿下面,应该是从屁股出来的,跟我们拉粑粑应该差不多。

嗯,是的。是的,应该是。

我们几个意见统一后,又轻脚轻手跑到房门口偷看,小侠子在四婶的手里红呲呲的,哇哇大哭着,小脚小手在空气中乱划乱舞。

这小不点儿就是我的邻家侄儿,敏子。

我们那时也根本不知道怀胎十月的事。

二、二嫂“跳房子”

我们一个队就一家杂姓,我叔叔的亲戚,闹饥荒搬到我们这儿的,其余都是一个姓,同宗不同族,我家和二哥家就不同族,出了五服。

敏子和我们同姓,我是他远房小姑,我们是同一棵树上的不同枝丫。这是我十几岁时的认知。

直到我上初二那年,这个思维定势才被打破。

我上初二时,敏子已经上小学,我们在同一所乡村学校,几乎天天一道。下课的时候,口渴了,我带着他加入一大群飞奔的队伍,到校外另一个生产队的一口大水塘,双手捧水喝,我喝一口,他喝一口。姑侄俩特铁。

有一天散学,我们快到家时,敏子堂姐奉大人们之命站在路口等着我们,截住了敏子,叫他别回家,就在她家吃饭,吃过饭再上学去。

敏子的堂姐是他大伯的二女儿,比我大18天,小学没读完。他大伯家是村头的第一家,我们上学来回都经过,而我家和敏子家靠近村尾。

我到家的时候,才知道一个惊天秘密,敏子不是我们族人,他亲爸上午找过来了,说要带走敏子。上一次找过来的时间是故事开头的那个多年前的夜晚,一帮人有备而来,准备夜袭抢回二嫂母子俩,当时敏子在二嫂腹中。这事只有我们小孩一直不知道。

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孩,是个厚厚实实的小大人了,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秘密,而且是我特铁的侄儿,肯定要刨根问底。于是我大嫂(大嫂在我八岁的时候嫁到我们家)把知道的全都倒给了我,我妈又做了一些补充。

原来二嫂嫁到我们这已是三婚。

一婚是二嫂自己的表哥,她表哥是帅气的军人。

二婚是敏子的爸爸。据说敏子的爸爸不会心疼二嫂。

我当时已有十几岁,我妈和我大嫂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带过了,但这个话题在后来的有一天我还是听了个大概。

村里的几个堂嫂和二嫂边纳鞋底边聊天,我无意间误入其中,而嫂子们认定我就是一张白纸,心无防备地继续探求着她们的好奇。二嫂丝毫不隐瞒她二婚“短命”的实情:敏子的爸爸上床像一头牛,一夜来几次,即便二嫂怀孕了,还是一头蠢牛,比公鸡精还要公鸡精,实在受不了。

我当时似懂非懂,但知道这个话题足够让人脸红,于是我就悄悄地溜走了。

我妈说二嫂的父母已不在世,娘家是一座空房,唯一一个亲人就是嫁到离我们队只有两里路的姐姐。姐姐当然知道妹妹二嫁的男人是头蠢牛,于是她姐姐偷偷运作,把妹妹带过来三嫁给了我隔壁二哥。

难怪二嫂嫁过来那天是乌漆麻黑进的门。现在看来,二嫂当年和敏子的爸爸肯定没领证。

二嫂带着个大肚子这么连续“跳房子”,只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

我这个二哥脾气特暴,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从开始懂事的时候就一直不敢正眼看他。

二哥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起来,就地取材,什么东西都是开战武器,他个子高,先下手为强,屡屡得手。所以我们一个队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般情况下能让则让。

二哥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小,我没见过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父母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他在家里也是个霸王。听说有一次他姐姐回娘家不小心扭了腰要生产,他硬是把姐姐赶出门,不让在娘家生产,后来姐姐走到临队时,肚子痛得实在走不了,在临队乡亲的帮助下,在临队的牛屋里生下了孩子。

农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不能在娘家生孩子,说是晦气,对娘家不利。所以他绝对不允许别人插手,哪怕姐姐到路边的坟地生,也不让在娘家生。

二哥在自己亲姐的重要关头都能做到不管不顾,你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多混。周边人家的姑娘们哪敢嫁他,所以队里比他小的男人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是条单身狗,负了爹妈给他的一身好皮囊。

也就二嫂的姐姐想图个近,两姐妹能互相照顾,才把二嫂偷偷的带到我们队。其实二嫂姐姐后来有几次被我隔壁二哥骂走,润嗓子的水都没给喝一口。什么媒人,什么姐姐,一抛脑后。

你说二嫂跟着我这个隔壁二哥能有多好。好在二嫂几经波折,岁月教会了她该怎样避锋芒,每次二哥发火,她都酌情回应,火势猛,她不作任何辩解,挨了打,她也不反抗。二哥骂几句打几下出完了“骚气”(方言,坏脾气)也就作罢。如此,日子倒也过过来了,为二哥养了一对血脉相承的儿女。

二哥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认下的他就不会放手。当初他既然接受了大肚子的二嫂,现在谁也别想带走敏子。

所以敏子亲爸这次又是空跑一趟。只不过敏子的身世被知道的人群中多了我们这档子人,而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不认为他是外姓人。

但我们不是当事人,不能身同感受,敏子可能将“外姓”这两字当作标签贴在自己的脑门上了。

因为敏子结婚后不久就带着老婆去浙江讨生活,很少回家。这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二哥的暴力。我至今记得敏子被骂被打时,顺着墙根往家挪,挪一步看一眼二哥,满眼都是怯。每挨打一次,每每像触了电一样,喝令他不准哭,他只能畏畏缩缩的护着痛处,整个就是一个字——怯。

可能二哥一脸的恶相,一身的暴力,使得敏子从小就乖,很懂事。但心里肯定有阴影。

三、勤劳节俭又善良的二嫂

二嫂很会累很会过日子,她家的菜地永远都是青扑扑的,有时给点菜给我家,她说我家人多,菜不够吃。我妈要是不舒服了,她就端一碗冬瓜汤给我妈,上面漂着韭菜花。我也跟着喝几口,至今记得那可口的味道,比起三餐主吃的咸小菜,那就是人间仙味,现在就是排骨冬瓜汤也抵不过那一口寡淡的鲜味。说到底还是从前太穷,一口冬瓜汤就很满足。现在太有,肉也成了木渣渣。

她会过日子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点不浪费。比如说有一天早上,二嫂用脸盆装着手背深的水,放在堂屋桌子上给二哥先刷牙洗脸。二哥刷好牙洗好脸,我亲眼见她就着二哥的洗脸水刷牙,刷好牙又把牙刷在洗脸水里涮好,然后就着明显有些浓度的洗脸水洗脸梳头。

我不记得那次是为什么事去她家,但没见过,实在没见过,所以记得真切。

还有一次,生产队贯彻上面的精神,开忆甜思苦大会,我们队的会就在二哥家开,二哥当时是生产队长,每人自带一只小板凳,挤满了堂屋和厨房。这年正是我大嫂嫁我们家那年,我大哥坐在小板凳上,衣领处露出我大嫂的毛线衣,被我突然发现然后揭发:“哟,男人穿女人衣服,羞不羞哟?”我大哥满脸通红,挥手赶我我“去去去......”,所以至今记得那年那事。

忆甜思苦大会最直接的教育方式是每个人必须吃一块稻糠做的饼,为了便于下咽,还掺了一半蔬菜,加了盐。这是任务,必须完成,意义非同凡响,不要忘记饿肚子饿死人的苦难岁月,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于是一屋子的人个个咬一口慢慢嚼着,嚼着嚼着,似乎都在冥思苦想,不忘阶级苦哇。其实大家真的是难以下咽,这些东西在荒年它能救活很多人,可在当下真是难以再吃第二口,哪怕岁月似在昨天,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可二嫂吃得一点不浪费,掉下的渣渣她赶紧接手心里,窝到一起,嗖一就吸到了嘴里。

我十二岁那年和我一个堂姐在学校里被大队文艺宣传队挑中,经过一番排练后就跟着一帮大我们一轮多的哥哥姐姐们参加各种汇演,晚上到各个队轮流演出,有时白天被派往兴修水利工地上慰问演出。最大最远的一次是到杭埠河,几个县的农民汇集一起,浩浩荡荡。我们在那儿待了几天,一场大雪结束了我们的慰问演出。由于雪大路远,我们从半下午就徒步往回赶,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到家。顺路带着我俩的大哥哥把我俩送到家门口,他又赶他的路去了。

鹅毛大雪覆盖了一切,驱走了夜的黑,整个村庄笼罩着像晴天时满月的光,我俩倒也不怕,屋前屋后,她家我家,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扯开嗓门就是叫不开家门,叫不醒两个大家庭里的任何一个亲人,但明明仅一墙之隔。

后来还是二嫂披了件棉袄趿着鞋打开门把我俩迎回家,看我俩又饿又困又累又冷,她叫我俩先上床焐着,二哥在杭埠河工地上,我们三睡一床就行。接着她穿好衣服起火给我俩烧水煮饭,两口锅灶同时一把一把的塞着草。烧好热水后,又在床边放个大盆,再把锅里的热水舀到大盆里,叫我俩先泡泡脚,暖和暖和身子。饭好后,二嫂盛了两大碗白花花的大米饭端到床边,一碗老盐菜放在床头的米缸盖上,我俩不用穿衣服,爬在被窝里翘着头狼吞虎咽,那才叫一个香字。二嫂还不好意思,说没菜,就一碗腌制冬花菜。其实冬花菜刚好回味,舀一勺炸过的菜籽油,那菜又香又好吃,特别下饭。

几十年前的味道了,遥远却又在眼前。

四、夏晚听歌

夏天的晚上,一个队的老老小小几乎倾巢而出,场基上,塘梗上,挨个挤着板凳、竹凉床。我们小孩就找一些透明的塑料薄膜,擦一擦,然后挤到大人们中间求安全,鬼来了有大人们保护我们。塑料薄膜往地上一铺,坐着躺着都行,只是地面吐出的白天吸收的太阳热量直击我们的身躯。

我们更多的时候是挤在二嫂旁边,听她带着方言讲故事,更喜欢她带着方言高歌数曲,同时享受二嫂手中的蒲扇带来的阵阵凉风,以及驱逐蚊虫对我们的攻击。

第一次听她唱打靶歌,我们把“战士打靶把营归”听成“战士打靶把牛尿(sui)。乡下天天都有人把牛尿,那可是不花钱的肥料。把牛尿有一套号子,抑扬顿挫,“尿哦哦”三个字能唱出浏阳河九曲十八弯的曲折离奇,直到牛耳朵被灌满了弯弯曲曲,再到后腿之间,一泡尿实在憋不住了,“哗啦哗啦”直冲大木舀子,号子才终止。我们那时候眼里的世界就圆规画出来的那么大,以为战士打靶归来也有把牛尿的任务。

二嫂唱完《九九艳阳天》时,还跟我们几个小姑娘说她的前尘往事,她表哥当年也是十八岁当的兵哥哥。那时不懂她的意,现在才解她当时已是曲中人。

二嫂年轻的时候能唱会跳,长得又好看,大队搞文艺宣传的时候,她每年挑大梁,公社汇演时她又被选拔到区文艺部,后来比赛第一名进入到县大戏院,学唱黄梅戏。

也就在这时候,她表哥复员回到地方,被安排在地市客运中心上班,成了国家人,吃皇粮。

以前的长辈们喜欢老亲开亲,也叫亲上加亲,二嫂和她表哥顺理成章结为夫妻。加上后来文艺宣传的消停,二嫂没再学唱黄梅戏,跟着表哥安心过日子,生了一女一儿。后来她表哥一路升迁,成了客运中心站长。

大女儿头十岁的时候,二嫂的表哥和省城客运线上的一个售票员有了婚外情,此售票员离异,带着一个几岁的女儿。二嫂的表哥如果不娶这个售票员,那一告一个准,作风腐化,那还得了,站长位置不保不说,很可能公职一开到底。

二嫂和她表哥被迫离了婚。二嫂回到农村,一对儿女自然留在城里。

这就是二嫂的第一段婚姻,被迫“跳房子”。

至此二嫂的三段婚姻已明了。

岁月是个雕刻家,分分秒秒都在不停地雕刻着每一个来地球村的旅游者。开始的时候,天马行空,个个都是活泼可爱,青春靓丽,闪亮登场。渐渐的多了沉淀和厚重,最终让靓丽的青春成为记忆,最后披着一副饱满沧桑的皮囊慢慢退场。

二嫂当年甩着两条大麻花辫子,在舞台上竞技演唱,在县大戏院用心学唱黄梅戏的时候,是多少目不识丁的农村姐妹们羡慕的对象,又是多少农村俊男们心仪已久的俏佳人。可谁也想不到岁月把她雕刻成一捧洗脸水也能省、一粒大糠也不弃,既能累又能忍的生活真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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