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棵苹果树，一棵是国光，一棵是金帅。我琢磨着哪天再去种一棵嘎拉，再种一棵花牛。

在几十亩傻甜傻甜的红富士里，所有的富士都归老张跟她，这几棵归我。我也没花钱，只是每年摘下的果子，往北京给我寄一筐。

替我浇水施肥授粉剪枝，我也不给钱。

这两棵苹果树很老，很大，是七八十年代的一个老果园留下来的，由于品种老化，结出的果子很小，又丑，锈迹斑斑，坑坑洼洼的，产量也低，卖不出钱来。所以老张十几年前承包这个果园的时候，就把老果树都砍掉，换又甜又漂亮的红富士。

说起来我还在日照海边弄酒吧，那年说是从北边跑过来一个人，老张那会儿在边防派出所干辅警，我这个地方龙蛇混杂，他每天都来，跟我混的很熟。

北边跑来的那个人据说穷途末路，已经穷凶极恶了。老张挨家挨户的下通知，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给他倒了杯茶，他一脸疲惫，说干不动了，想退休去种苹果。

我跟他闲聊了几句，他叮嘱我小心生人，有说北边外国话的就打110。我说行，然后他就走了。

第二天我听说，那人抓到了，是老张在一个果园里抓到的。那人饿了好几天，在偷苹果，老张抓他的时候，被捅了一刀。幸好没在要害，只是伤了胳膊。

住院的时候我去看他了，他闺女在卫生院照顾他，看到我来，给我递了个苹果。

是一个金色的苹果，吃起来有一种类似热带水果的香味儿，那是金帅特有的香味儿。只是看起来不大，也不很漂亮。我也吃过金帅，但是这个金帅尤其好吃。我问她，这个苹果咋这么好吃。她说，还好多呢，一会儿我给你装一点。都是那个果园里刚摘的。

真好吃，我不是那么爱吃苹果，但是这个金色的苹果真好吃。我吃完了，她又给了我一个更小更丑的国光。丑成啥样呢？比核桃大不了多少，果皮上一层浮锈，一口下去，不是很脆，口感更像某种蜜瓜，略微有点儿酸酸的，可特别的香。我咬着苹果，看着她，她眼睛亮晶晶的，脸上也有一点点海风吹出来的薄锈，红红的。

老张每次在我酒吧喝起来没完，都是她去找。有一次她问起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想给她讲我的故事，可是没讲。我请她喝啤酒，她把鞋脱了翘着脚坐在吧台旁边，也没再问。

她知道我总是要走的。

过了几天，老张伤好了，跟我说，他不干辅警了，想跟闺女一起承包那片果园。

我说那苹果很好吃，一定能挣钱。

他说，嗐，不行，那果园二三十年了，结的果子没人要，他承包了要全砍了换富士。

我说砍了多可惜？

他说，富士又甜又大，又好卖。然后又歪着头问我，要不要跟我合伙？

我说考虑考虑。

然后他点点头，有些失望的走了。

有一天我路过那片果园，我看到她正开着一铲车挖树坑，我走过去跟她说话。她看到我来，笑着从车上下来。

我说你居然会开这个，她说看都看会了。

我问她，全砍了？

她点点头，还有几棵一会儿就干完了。

我说，给我留下两棵好不好？算我合伙。

她看着我笑了笑，行，我跟老张说。

后来，我挑了两棵树，一棵金帅，一棵国光。  

我离开那里的时候，它们刚刚开始发芽。

再后来每到秋天，我都能收到一个小筐，里面有几十个丑丑的苹果，有一半是金色的，有一些长着一些海锈。

那时候我在不断的离开每一个地方，我现在每一分钟都想回去那些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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