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kuí），民间故事里专门打鬼驱邪的神仙，各种传说经久不衰，被一部分人尊崇祭拜，他的形象也能起到某种功效。
师父跟师娘解放前结的婚，那时候很穷，以粮食或者牲口为彩礼，首饰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一直到八十年代，师娘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后来师父跑活攒了些家当，揣着几枚银元找他熟识的匠人打了一副银镯子，虽然不算值钱，却把师娘感动哭了。
师娘一直戴着那对镯子，后来给我留了一只，我肯定见过。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个圆圈圈，上面雕着一些花纹，似乎想遮掩光泽，让它不那么显眼。
镯子内圈也有图案，比外圈的复杂多了，其中横刻着一个人物，豹头环眼，铁面虹鬓，十分骇人，正是钟馗，匠人的手艺没得说。
我是行当里的，知道这副镯子有门道，但常人不知。
村里有几位妇人与师娘聊闲话，嫌师父白白糟蹋了那么好的料子，画那么难看的图案，也就师父这个阴阳先生才能整出这么个活儿。
师娘只是笑笑，从不多说什么。
师娘有个婶婶过三周年，就是去世第三年的祭日，按我们当地习俗要稍微办个仪式，亲人抱着灵位去墓地祭拜祭拜。
据说师娘这个婶婶为人很不厚道，生前得罪了不少人，与师娘的关系也不算好，不过人都走了三年，就不必计较这些了，师娘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娘家一趟，师父倒不用去。
白天师娘跟几个亲戚去婶婶坟头祭拜，晚上躺在娘家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没一会儿头疼又恶心。
师娘强忍着难受眯了一会儿，睡梦里去世三年的婶婶忽然回来了，与师娘等亲人大吵一架，甚至打了起来，又是扯头发又是掐脖子。
师娘从梦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头愈发疼了，还趴在炕沿上干呕，最后想了想，把脱下来放在炕头的镯子重新套到手腕上（平时睡觉这对镯子都是取下来的，戴着睡觉难受）。
去院子里吹了吹风，头没那么疼了，心里也好受多了，再回去躺到炕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也没再做噩梦，此后师娘外出时那对镯子从不离身。
九九年师父仙逝，师娘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好在没伤筋动骨。
徒儿也是“儿”，那段时间我很少出远门，在老家照看师娘，直到她的状态好转，但胃口大不如前，身体比以前虚弱许多。
她在村里溜达，跟一些老太太聊聊天，表面上乐乐呵呵，实际上常常一个人独坐到半夜，与后辈聊天时也心不在焉，话少得很。
一天晚上师娘从一位老婆婆家窜门回来，中途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她在前面走，听到背后有脚步，回头看却没发现人影。
跟了师父这么些年，师娘知道许多东西，这种“背后灵”的现象也很常见，大概率跟着不干净的东西，她一回头便知道坏了，肩上那把火熄灭了，这东西有了可趁之机。
民间还有这么一种说法，说这种东西遇到十字路口要停留，以选择走哪条路，所以夜晚的十字路口是最容易汇聚不干净东西的地方，人们烧纸祭拜都选择十字路口就是这个原因。
于是师娘边走边用脚在地上画十字，据说画的十字就像一个个小的十字路，能让那东西迟滞一下，如此便可慢慢拉开距离甩掉他们。
走到大十字路口，师娘感觉背后的脚步并未落下多远，她没立马跑掉，而是走到一条路上，脱下一只镯子放在她站的这个路口，然后背过身静静等待。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师娘感觉到那东西就站在她的身后，那种压迫感让她害怕，但她不敢回头，只能赌她的想法和做法是正确的。
不知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越来越远，那东西没走这条路，而是沿着另外一条路远去了。
师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将地上的银镯子捡起来套在手上回了家。
得知此事后我问师娘，为什么要把镯子取下来放到路上？师娘回答，镯子摆在路口，那东西就知道此路不通，从而选别的路。
我告诉师娘，镯子戴在手腕，那东西就不敢把她怎么样，大可不必担心，脱下来反而可能出事。
师娘反问，为什么之前走夜路很少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仅仅因为有这对镯子护体吗？若是这样，为何今晚又遇到了？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难道是师父？但仔细一想肯定不是，师父这个阴阳先生不会化作孤魂吓人，真要见师娘，托个梦就行了，何必去野外游荡。
“我明白了。”我一拍脑袋。
师父当了大半辈子阴阳先生，坐镇一方，“得罪”过不少那种东西，如今师父去世，难免有跑出来报复的，而师娘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便被盯上了。
若再细想，我可能也被盯上，但我是个阴阳先生，除了护身之物，身上的“气”让他们不敢靠近。
“跟着就跟着，你有镯子护身，他们只敢吓唬吓唬，连咱家的门都不敢靠近。”我安慰师娘。
师娘继续摇头，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我这个阴阳先生汗颜，果然我还是经验不足，想的太片面了。
师娘说她知道不会鬼上身，家里有师父用过的各种东西，他们不敢进家门，可若让他们跟到家门口，师父的在天之灵知道后肯定不放心，师父活着劳累一辈子，死后就安心去吧，别那么操心了，所以她才用镯子挡路，不让那东西跟回来。
我沉默许久，没再说话，一方面因为自己没考虑周全，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师娘与师父伉俪情深，即使师父离世，她仍会为师父考虑。
师娘去世时带走了一只镯子，那是她与师父爱情的见证，带着心安。给我留了一只镯子，因为那镯子也是一种法器，留给我或许有用。
但我从没把它当法器用过，而是在老家封存着，作为离世长辈的念想，提醒我时时念旧，事事考虑周全。
这么多年过去，首饰的光泽会黯淡，特定的功效会减弱，但附加在上面的师父师娘的情感从未过时，留给后辈的精神从未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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