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姚阿姨第十二个橙子的那天,我给我爸办了出院。2023年12月4日,周一,上海天气晴,有温暖的太阳。午饭后我去排队办理出院手续,拿着结算单回到病房护士站时,姚阿姨笑着站在那等我,叔叔在她身边扶着,充当人形支撑架。姚阿姨的笑像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光一样暖,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我爸已经换好了衣服,我开始着手整理出院要带走的物品。姚阿姨盯着床头柜上我爸的出院小结,支支吾吾地问:“小叶子……这个小结……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我愣了愣,将那几张纸递过去。一共六页纸,她看了又看,最后摸着第一页眉头上“出院小结”四个大字,声音仿若生锈了一般滞涩:“十多年,我家里有无数份这样的纸,不过这一回,我应该是看不到了吧?”我嘴唇翕动,刚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叔叔泪流满面。他拼命抹自己的脸,试图擦干净那些液体,但是越擦越多,到最后他索性就不管了。姚阿姨很洒脱地将出院小结塞回给我,又抽了我们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巾给叔叔擦泪,故意嫌弃道:“咦,怎么眼泪这么松,你还不如我和小叶子呢。”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空空的,又暖暖的,于是我放下背包,转身去抱姚阿姨。她摸着肉乎乎的,像座踏实的大山。下午三点多,我和老爸拎着大包小裹去坐电梯,姚阿姨突然想起什么,让我们等一等,叔叔快步跑向他们的病房,又快步跑了回来,带回来一兜橙子。姚阿姨一口气将那兜橙子塞进我怀里,眼角带泪笑着说:“回去记得给阿姨发信息!”我抱住橙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回老家后,我开始着手换新工作的事情,但再忙,我也没忘记每天从那一兜橙子里挑出一个来计日子,也没忘记每天给姚阿姨发橙子的照片。有时她会回我一个笑脸,有时会跟我唠上几句,我便也微微放了心。和姚阿姨失去联系,是元旦那天。早晨,我照常给她发橙子的照片,可一直到傍晚,都没收到回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后的两天,我坚持给她发照片,也时不时给她打电话,可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反应。2024年1月4日,我带着我爸去我们当地医院,按照出院小结上的项目做复查,结果出来后,我立马发给弟弟,要他去找一下上海的主治医生。“你去问问医生要不要调整用药,还有,去一趟病房,帮我看看,姚阿姨还住不住那边。”下午四点钟,弟弟给我打电话:“姐,护士说,本来元旦过后,姚阿姨是要转到肿瘤医院那边准备手术的,但是,那天半夜,她又突发低血糖,没救回来。”我说哦,挂了电话,在家后门的菜地边上发呆到暮色压下来。我没哭,好像那会儿没有眼泪,后来是半夜了,我起床去卫生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回房间,我把存在箱子里的橙子都倒出来,去掉元旦后的三个,数了数,一共43个,代表我和姚阿姨认识的43天,也是她生命最后的43天。2024年1月8日,叔叔给我回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他声音嘶哑:“小叶子,你发的那些信息,我都看见了,我不能代替她回你,但又觉得应该要给你个交代。她走得很快,应该没有很痛苦,这些日子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还有,谢谢最后这一程,你陪她疯了一场,叔叔阿姨念你的好。”挂掉电话时,正值这个冬天的初雪降临。-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