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課七十：《本草綱目》原序

紀①稱：望龍光知古劍②；覘

寶氣辨明珠③。故萍實商羊④

，非天明莫洞⑤。厥後博物稱

華⑥，辨字稱康⑦，析寶玉稱

倚頓⑧，亦僅僅晨星耳⑨。

注釋

①紀：指古籍的記錄。

②龍光：指龍泉、太阿兩柄古劍的寶氣。《晉書·張華傳》：張華望見牛斗二星之間有紫氣，雷煥認為系豫章豐城之劍氣上通於天。張華即以雷豐城縣令。雷果在監獄地基中掘得龍泉、太阿雙劍。

③覘（chān）：偵察。據唐代蘇鶚《杜陽雜編》卷上載：唐肅宗李亨即為後，掌庫者發現庫中有寶氣，肅宗認為大概是清珠發出的，令其檢出，外裹絳紗，垂淚告訴進臣說：此是自己兒時玄宗所賜。

④萍實：《藝文類聚》卷82引《孔子家語》：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入斗，圓而赤，直觸王舟，無人能識，詢於孔子，孔子說：此謂萍實，可剖食，惟霸者能得。《本草綱目·萍》條，李時珍認為萍實是水萍之實。商羊：傳說中的鳥名。下大雨前，常屈一足起舞。《説苑·辯物》、《論衡·變動》及《孔子家語·辨政》均有記載。

⑤天明：等於說“天才”。

⑥華：指西晉的張華，著有《博物志》十卷。《晉書》本傳稱他強記博識，廣學多聞，當時推為第一。

⑦康：嵇康。《藝文類聚》卷78記晉代王烈到抱犢山中，發現一座是室內有兩卷帛書。王不識其文字，記下十幾個字的形體，請嵇康辨認，康盡識其字。《世說新語·簡傲》也有嵇康辨字的記載。

⑧倚頓：即“”，春秋時富豪。曾經營珠寶，以能識別寶玉著稱。

⑨晨星：喻稀少。

譯文

據古書上的記載，望見龍泉寶劍的光氣，就知道這古劍所在的地方(事載《晉書.張華傳》)。看見寶氣，便知有明珠的存在(事詳《杜陽雜編》)。萍實(一種大的果實)和商羊(鳥名)這樣的吉祥之物不是聰明人(如孔子)是不會認識的。要論廣泛瞭解事物的人，應當推張華。(張華，晉代人，著有《博物志》十卷)。要論能明辨字義的人，應當說是嵇康。(嵇康，晉代人，字叔夜，著有《嵇中散集》)。要論善於分辯寶玉的人，應當說是倚頓。(倚頓，春秋時人)。但是這些人只能算是早晨的星星。

楚蘄陽李君東璧①，一日過予

弇山園謁予②，留飲數日。予

觀其人，睟然貌也③，癯然身

也④，津津然譚議也⑤，真北

斗以南一人⑥。解其裝，無長

物⑦，有《本草綱目》數十卷

。謂予曰：時珍，荊楚鄙人也

⑧，幼多羸疾，質成鈍椎，長

耽典籍，若啖蔗飴。遂漁獵群

書⑨，搜羅百氏。凡子史經傳

，聲韻農圃，醫蔔星相，樂府

諸家，稍有得處，輒著有數言

。古有《本草》一書，自炎皇及

漢、梁、唐、宋，下迨國朝，注

解群氏羣舊矣⑩。第其中舛繆差

訛遺漏，不可枚數，乃敢奮編摩

之志，僭纂述之權。歲曆三十稔

，書考八百餘家，稿凡三易。複

者芟之，闕者緝之11，訛者繩之

。舊本一千五百一十八種，今增

藥三百七十四種12，分為一十六

部，著成五十二卷，雖非集成13

，亦粗大備，僭名曰《本草綱目

》。願乞一言，以托不朽。

注釋

①楚：指湖北。湖北舊屬楚國，故名。

②弇（yǎn）山園：王世貞所筑，在今江蘇太倉隆福寺西。

③睟（suī）然：潤澤有光采的樣子。

④癯然：清瘦的樣子。癯，同“臞”。

⑤津津然：有趣味的樣子。譚：通“談”。

⑥北斗以南：指普天之下。一：第一。

⑦長（zhàng）物：多餘的東西。

⑧鄙人：淺陋之人。自謙之詞。

⑨漁獵：喻泛覽博涉。

⑩舊：久遠。

11緝：通“輯”。聚集；收集。

12集成：即“集大成”。語見《孟子·萬章下》。這裡指集中前人的成就而達到完備的程度。

譯文

湖北蘄陽(今湖北蘄春縣)有個叫李時珍的(字東璧)。有一天我在江蘇太倉縣隆福寺西的山中與他相遇，一起飲酒幾日。我仔細觀察他，面貌潤澤而有光彩，清瘦而有精神，說話有風趣的樣子。北斗星以南的人間，李時珍算得上第一人了。(這是對李時珍的讚揚)他打開行裝，沒有多餘的東西，只有一部數十卷的《本草綱目》，對我說道“時珍是湖北人，幼小多病，天生笨拙。長大以後愛讀古典著作，就象吃到了蜜糖一樣，於是就廣泛的閱讀群書，搜羅百家著述，凡是子，史，經，傳，聲韻，農圃、醫蔔，星相，樂府諸家看後有心得就寫下來。原來有一本《本草》神農氏開始到自漢，梁，唐，宋，下至今朝，注解這部書的很多，但是，其中差錯和偽論不是少數。於是我就大膽冒昧的發誓不自量力地擔當起撰述(本書)的工作。經過了三十多年的努力，參考了八百多部書籍，稿件修改了三次。重複的刪去，缺少的加上，錯誤的糾正。舊的《本草》1518種，現由增加374種，分為16部，編著成52卷，雖然未完成，也基本上全了，署名《本草綱目》。我希望您給著書作序，以使其成為不朽之作。”

予開卷細玩①，每藥標正名為

綱，附釋名為目，正始也。次

以集解、辯疑、正誤，詳其土

產形狀也②。次以氣味、主治

、附方，著其體用也③。上自

墳典，下及傳奇④，凡有相關

，靡不備采。如入金谷之園⑤

，種色奪目⑥；如登龍君之宮

，寶藏悉陳；如對冰壺玉鑒⑦

，毛髮可指數也。博而不繁，

詳而有要，綜核究竟⑧，直窺

淵海⑨。茲豈僅以醫書覯哉⑩

，實性理之精微11，格物之《

通典》12，帝王之秘籙13，臣

民之重寶也。李君用心嘉惠何

勤哉14！噫，碔玉莫剖15，朱

紫相傾16，弊也久矣。故辨專

車之骨17，必俟魯儒18，博支

機之石19，必訪賣卜，予方著

《弇州卮言》，恚博古如《丹

鉛卮言》後乏人也20，何幸睹

茲集哉。茲集也，藏之深山石

室無當，盍鍥之21，以共天下

後世味《太玄》如子雲者。22

時萬曆歲庚寅春上元日23，弇

州山人、鳳洲王世貞拜 。

   

                 本草綱目原序

明·

王世貞

注釋

①玩：研讀。

②土產：本土所產之物。這裡指產地。

③體用：指藥物的性質和功效。

④傳奇：古代的短篇小說。這裡指一般的文藝作品。

⑤金谷：晉代巨富石崇德園名，在今河南洛陽市郊。

⑥種色：品種。色，種類。

⑦冰壺：貯冰的玉壺。比喻晶瑩皎潔。玉鑒：玉制的鏡子。鑒，鏡。

⑧究竟：窮極。指深入研究。

⑨直：徑直；直接。淵海：深淵與大海。比喻內容深入廣博。

⑩覯：同溝。遇見。這裡意為“看待”。

11性理：宋、明道學家所研究的性命理氣之學。

12格物：推究事物的原理。這裡指推究藥物之理。《通典》：唐代杜佑著，記敘歷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共二百卷。這裡喻《本草綱目》有如《通典》。

13籙：簿籍。

14用心：盡心。嘉惠：指給人們以恩惠。

15碔（wǚ）玉莫剖：碔砆和美玉不能區別。碔，“碔砆”，象玉的石頭。

16朱紫相傾：朱色和紫色相排斥。喻真假優劣相混。語本《論語·陽貨》。

17專車之骨：裝滿一車的一根骨節。語本《國語·魯語下》。

18魯儒：指孔子。

19博：通曉。支機之石：傳說漢武帝命張騫尋黃河之源，張乘筏至天河，一浣紗婦以石與之。張攜石歸，請教成都買卜人嚴君平，嚴說是織女支墊織機的石塊。說見《太平御覽》卷八。

20丹鉛卮言：指明代楊慎所著《丹鉛餘錄》、《丹鉛續錄》、《丹鉛摘錄》等冠以“丹鉛”之名的考據學著作，後由其弟子梁佐刪輯為《丹鉛總錄》。

21鍥：刻。這裡指刻版印刷。

22共：同“供”。供給。味：研究體會。《太玄》：西漢學者揚雄（字子雲）模仿《周易》所作的《太玄經》。

23萬曆庚寅：指公元1590年。萬曆，明神宗朱翊鈞的年號。上元日：農曆正月十五日。

譯文

我打開書卷仔細玩味(研究)，見每一種藥標明正名為'綱'，別名為'目'。從證明開始，按次序把集解、分辨疑惑、糾正錯誤、排列出土產植物形狀’再按氣味、主治、附方，說明功用。上自古代典故，下到民間傳奇，凡是跟藥相關的沒有記述不到的。就象進入了金穀之園(這裡比喻內容豐富，美不勝數)品種多色彩奪目；又像是登上了皇宮寶殿，寶藏都能看的清楚；像是冰壺玉雕般，精緻極了。多但不繁雜，詳細卻有要點，綜括核實研究的透徹直看到事物的本質。這怎麼能僅僅是醫書呢？!實在是闡述生命精湛道理、解釋萬物的大典，帝王的秘錄，百姓的重寶。李時珍用心良苦，造福與人，多麼的辛勤呀!寶玉不剖，真假不辯的時鄙太久了。所以，辨別要用整輛車子才載得動的一節大骨頭，必須等待孔子(語詳《國語.魯語》)。要認識織女星的支機石，必須訪問賣蔔的嚴君平(嚴君平，漢人，名遵，以蔔筮為業)。我正著《翕州扈言》可惜從《丹鉛扈言》(明代楊慎所撰的一部考據學著作)就沒有後人了。多麼幸運能看到這部《本草綱目》哇!讓這部書藏在深山石洞中不恰當，何不把它刻印出來，以供天下後世鑽研就像楊雄(字子雲)研著的《太玄經》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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