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离别，叫高考

7月的7、8、9这三天，又成了高考日。这届考生太难了，“生于非典，考于新冠”，病毒、洪水、地震的夹缝中，他们体验了非同寻常的三天。

 雨季结束 

那年。

雨季要结束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察觉。

空空荡荡，满地狼藉，青春就此散场。

下午4点半，楼道里不再有喧吵的回声。水滴滑过盥洗室生锈的水龙头，孤寂地落到水池里，发出不间歇的滴答声。

少年蹲在那间朝北的阴暗房间，窗户上钉着褪色的铁条。写满公式的笔记本散落一地，本子上蓝黑色的墨迹在潮湿的地上变得模糊，带着灰泥的脚印留在上面，回忆也许还会停留，留下印迹的脚步却再也不回头。

7月9日，高考结束了。我收拾好被褥，刷干净饭盒，从双层床的床底翻出那双落满灰尘的足球鞋。那是一楼一间朝北的长条房间，左右各两张双人床。冬天阴暗潮湿，被子能够挤出水。

我在里面靠左侧的上铺。靠近枕头的位置贴了一张不知从什么杂志上剪下来画，是江南水边的春暖花开，这样转头就能看见，在每一个寒冷冬天午后，带来一丝视觉上的温暖。也想挂一张养眼的美女照片，可没合适的。

我早些时候睡在斜对角的下铺，宿舍里最小的老八睡在那儿。

某个冷夜，睡梦中大家被一声惨叫惊醒，老八从那个没有护栏的上铺自由落体下来，被两张床中间一块已经发黄的大泡沫接住，那泡沫平日里当饭桌用。不知谁懒得洗饭盒，他下落过程中压到饭盒的把手，腾空起来的残羹冷炙做了个托马斯全旋，浇在他内裤上......

我于是和他换了床。一周后的某个长夜，睡梦中感觉自己飘在天上，有种瞬间失重的轻盈。睁开眼的一刹那，身体已经飘在上铺和下铺的中间，然后就是重重的落地声和呻吟，摸了摸脑袋，还活着。

第二天，上铺外侧多拴了一根黄色的电线。

 离别 

一个小时前，宿舍里回荡着热闹的歌声、咒骂声，铝制饭盒掉落地上，门被使劲带过，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上，声音响彻楼道。盥洗室里赤身裸体的人拿着脸盆冲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光溜溜的身子使劲闭着眼睛伸着胳膊去摸肥皂。

洗发水的香味和厕所的潮气交织在一起，那里没有majito的味道......

喧嚣随着家长们的依次到来而渐渐平息。皮卡，货车，小面包，还有嘉陵摩托车停在宿舍楼旁，载着不同的我们以及三年的人生渐次离开。

记不得他们什么时候走的。7月9日的那个下午，宿舍里就只剩下我自己，后来的许多年，我们几个兄弟再也没有完整地凑在一起。

 喝酒 

那天中午，喝了高中的第一场酒。

高考最后一门交卷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成了社会人。

斑驳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法桐树叶，洒在教学楼广场和操场中间的路上。兜里揣着十几块钱，我和三哥走出朝西的校门。

数年前，偷跑到县城的我站在这校门外，巴望着里面的世界:林荫大道，穿着蓝色校服的男女生，白色的教学楼，眼里满满羡慕......

数年后，我是穿蓝色校服的男女生中的一员。

出门往北走，顺着尘土飞扬的马路下坡，三四百米后往西拐，几十个小饭店一字排开，换在今天也许应该叫苍蝇馆子。大街上的油烟气和摩托车的喇叭声混杂在一起，豪气的我俩点了一盘炒豆芽，两瓶克利策。

酒到嘴边那一刻，还在想，班主任闻到酒味会不会生气。

喝到半瓶的时候，我醉了......

 西瓜 

当我醉醺醺地走回学校，他们正从班主任家里搬出西瓜，那是高考复习时候储备下来大家没吃完的。教学楼东侧实验楼前，是一泓泉水，藏在树荫里，从南往北流淌过。西瓜扔到碧透泉水里，砸起一片水花，溅到脸上身上。

水是凉的，瓜是甜的。

记不得用了什么样的暴力手段在没有刀子的情况下吃完了那些瓜。

而那种味道，一生仅此一次。

 班会 

吃瓜之后，最后一次班会。

喝了酒的缘故，竟然记不得班主任那天说了什么。印象最深的一次班会是几十天前，那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让课堂上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脸上阴雨密布。

我们年少时候通常很难理解父母，但随着岁月流逝，当我们成了父母之后，才体会到他们的喜怒悲欢。

班主任也是一样。于他们而言，高考结束，是一种无比短暂的收获，稍纵即逝的轻松，更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失落。

守望麦田，目送金黄。

如果岁月可回头，我会把那天的班会，整理成一篇文字。

 再见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下午四点半，小叔骑着带挂斗的摩托车来拉行李。我茫然上了车。接下来的日子已经不是暑假，我也不再是个学生，至少在那个空档里，我变成一个社会青年。

知了在公路旁的树上没完没了叫着，深绿色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风声擦过耳边，那也许是属于我的田野。昏黄的天空终于落了几滴雨，砸在厚厚的尘土上，击起微小的灰尘。

一辆黄色的富康车从旁边驶过，卷起飞扬的泥土，袭到脸上。

那天之后，班上的我们，偶尔也会聚聚，却再也没有聚齐过。人生中大部分的告别都是悄无声息，就像那段高中的日子。没有长亭外古道边，没有连天芳草，没有西出阳关，大家挥一挥手，渐次离开，许多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彼此。

一切悄然发生。一切悄然过去。

那些人，那段岁月，那些晚自习的灯光，盥洗室的歌声，写在墙上的梦想......

有一种离别，叫高考。

送给今年的考生们：许多年后，你会明白，当初高考的分数不多不少，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