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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下葬前,他住进赌场
原创 讲故事的 不可思议编辑部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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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孩子敏感而善变,原生家庭的动荡,对他们来说往往意味着一生的转折。伟宏的父亲嗜赌,性情扭曲,而母亲患上了重病。伟宏想要拯救母亲,却逐渐走向父亲的模样。
故事的原名叫《一个生活仆从的诞生》。


我在一座典型的南方老城长大。一片灰墙矮房,房子之间的过道逼仄窄小,朝土路上撒些石子就当铺过了路。
行人三两来往,步履匆匆,逆着光,可以看见在他们脚边跳舞的细尘。风起时,要捂住口鼻。下过雨,处处又泥泞不堪。对于这种环境,人是不堪忍受的,狗却欢喜得很。
几乎家家都养狗,那时的狗尚无品种贵贱之分,能叫的就是好狗。小狗刚产下,就立即被主家分给邻里亲戚。中华田园犬好养活,剩饭剩菜就能填饱它们的肚子。大人们说狗通灵性,一般不会乱咬人。
十二岁春季,一天早晨,我和玩伴伟宏走在路上,争论着迪迦和赛罗两个奥特曼谁更厉害。不料,迎面撞上一只肥硕大狗,比我个头还大。我怕狗,本能告诉我要跑,但又想到“你越跑,狗越追”,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伟宏比我小几岁,他拉拉我袖子:“姐,跑不跑?”
“跑不过的,只要我们不动,它待会儿就走了。”我拉着伟宏,慢慢挪向旁边,给大狗让路。
大狗盯着我们,慢慢靠近,嗅嗅我的裤腿,再嗅嗅伟宏,好似并无恶意。正当我们以为它要走时,它突然闻到什么似的,张开嘴,粗暴地吠着,唾沫星子四散飞溅。
我跌坐在地,眼泪直流,大声哭嚷。恍惚间,听见伟宏大喊着:“爸爸!”伟宏的爸爸老王,从土路另一头跑了过来。大狗喘着粗气朝他奔去。
伟宏站直了,说:“诶,你哭啥啊?不就是一条狗吗?”分明他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却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是看他爸来营救,要借机向我炫耀一番。
不远处,老王朝着大狗砸石子,石子一颗一颗打在皮肉身上,发出闷响。大狗也不是善茬,结结实实在老王小腿咬了一口。老王把大狗赶跑,踉踉跄跄走来,查看我们的状况。
“爸你没事吧?”伟宏率先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老王笑着拍拍伟宏的头,转而把我拉起来,掸掉我身上的灰尘,“没事哈,叔把狗赶跑了。”
“去玩吧,别跑太远,到点回家吃饭。”老王又说。
这事以后,一旦争论哪个奥特曼厉害,伟宏都不再站队,只说:“我爸最厉害。”
“奥特曼能打败大狗吗?我爸就能。”他站上台阶,俯视我们,“上次我们遇到大狗,奥特曼都没有出现,但是我爸出现了。”

春去秋来,我们渐渐长大。城市重新规划,本来不值钱的小区,因为靠近第二个市中心,估值倍增。老房要全部推翻,造新房。我们家搬到别处住了两年。
两年后,再见童年伙伴,大多数人没什么变化,开几句玩笑就又熟络了起来。变化最大的是伟宏,他总阴沉着脸,嘴角下垂,常常因为一点小冲突就暴躁不安。
伟宏家院里养了一群狗,有时一只狗嚎叫几声,立马一呼百应,狗叫此起彼伏,并且越叫越凶,扰得邻居不得安宁。
我们再聚到一起玩耍,伟宏不再提起他爸,别人炫耀自家爸爸如何了不起,他也只是抿抿嘴,什么也没说。
有一次,大伙准备烤香肠吃。我们兵分两路,三四个人留下,找石块,搭火炉子,其余人去商店买香肠。两路准备做好,又有人提出,家近的人回去取几根筷子,做烤签。伟宏家近,但不愿意回家取筷子,执意要捡树枝做烤签。
“树枝多脏呀。”大家嘟囔着。
“爱弄不弄!”伟宏突然从地上跳起,走掉了。
图片 | 电影《父子》
大伙一头雾水。有几个人建议,去伟宏家把他叫回来,道个歉,到底还是好朋友。我和另外一个同伴,以前和伟宏走得近,自愿担此重任。
离伟宏家还有十几米,刮了一阵风,风中有几声细微的呜咽。我没当回事,上前敲敲那座院子的铁门,无人回应。
同伴看见旁边有些光亮,那是地下室的窗户。她好奇,透过窗户往里看,顿时失语,瞪大眼睛。我顺着她目光看去,一只鲜血淋漓的黄狗,颤颤巍巍立在水泥地上,它撑不住了,慢慢倒下去。在它面前,站着一个持刀的男人。
我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时,已经被同伴拉着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回到伙伴中间,我们凌乱描述一遍刚才的情景,伙伴们目瞪口呆,也被吓坏了。
之后几天,伟宏没来找我们玩,我们也不主动找他。四天后,我们正在玩着跳大绳,他想加入我们。大家停下来,尴尬地左右看看,不约而同沉默了。
有人打破僵局:“你爸爸杀狗!我们不想和你玩。”这个声音尖利,两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在人群中炸响。大家先是一惊,而后纷纷低下了头。
伟宏神情迷茫,像是被石块砸懵了。突然,他冲向说话的人,右手攥拳,抡起就要砸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堵上去,试图按住他。
伟宏发疯似的,挣扎着,嘶吼着:“你胡说!我爸没有!”
几个大人路过,来拉住伟宏,问:“怎么了这是?”她们又问了两遍,没人回答。
伟宏跌坐到地上,崩溃大哭,五官扭曲到一起。大人们安慰着,想扶他起来。他一把甩开,边哭边喊:“妈……”
邻居受到惊扰,三三两两探出头来。我们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生怕伟宏的妈妈小丽婶来算账,纷纷跑掉。
事件平息后,伟宏有一回和我说,一年多以前,老王就已经开始杀狗卖肉,他需要钱。

伟宏越发不合群,甚至很少露面。我听到的消息,更多是关于他的父母。
早几年,王家关系和睦,生活虽然拮据,但夫妻俩相互扶持,打打工,带着伟宏和老母亲一起生活,还算有滋有味。
翻新老房那两年,老王被朋友带去赌博,便一发不可收了。偶尔会赢,输的更多,欠下不少债。在家乡,赌博不是稀奇事。
做生意亏本的人,常常将希望寄托在赌桌上,企图逆转颓势。而那些本身就没几个钱的人,也喜欢赌,自以为能一夜暴富。大多却像滚雪球,越赌越亏,越亏越赌,这是一种瘾症。
还不上钱,朋友又带老王去喝酒,解解闷。据说在酒桌上,两人想到偷狗卖肉的挣钱主意。狗肉很贵,哪家急用钱,就会把自家的土狗卖给狗肉店。四处都是狗,偷狗卖肉完全是无本生意,这可比老王去打工强多了。
两人越说越投机,越喝越多。之后,他们结伴去偷狗,有钱就去赌博,赢钱喝酒,输钱也喝,又因此染上酒瘾。老王性情大变,每次喝得烂醉回到家,被唠叨两句就动手殴打妻儿,抓到什么就用什么,酒瓶或者碗筷。
我想,伟宏的性格,从机灵开朗变成沉默不安,兴许也是受了老王的影响。父子俩的变化,几乎是同步的。
小丽婶劝老王别再赌钱,被打;劝他少喝酒,也被打。小丽婶不堪忍受,曾和邻里讲过想离婚,但顾及伟宏,怕以后被他埋怨,一直没付诸实施。
老王后来不干偷邻里家狗的勾当,转而开始养狗。伟宏起先不知内情,还为家里养了一群狗而高兴。他尤为喜欢其中一只白狗,给起了名字叫“牛奶”。
狗每隔一段时间就少几只,伟宏并未起疑心,以为是被送了人。新房改好以后,老王养狗的场地更宽阔,他有意向儿子隐瞒杀狗卖肉的事,每次都在地下室动手。可不久前,伟宏偏巧撞见,老王将刀插入“牛奶”的脖颈。
老王杀狗卖肉和欠赌债的事,人尽皆知。深夜,老王粗暴的辱骂,夹杂着小丽婶悲怆的哭声,常常扰得邻里难以入睡。有时,一群黑衣花臂的大汉,围住他们家,叫着嚷着,没人回应就砸门砸窗。
有一次我在外遇见伟宏,听到他家又传出骇人的声响。
“不回去看看?”我看向他家方向。
“有什么好看的,我回去也没用啊。”他迈开脚步,离他家远远的。
图片 | 电影《父子
我初三那年,有一晚正睡着觉,迷迷糊糊听到,楼下有女人在扯着嗓子叫喊,还有一个孩子受惊的哭声。
再仔细听,是两个女人在吵架,混乱中有男人劝架。声音尖锐,交织在一起。突然其中一个女人大喊一声:“出人命了!”外面随即安静下来。
第二天,邻里都在传这件事。
目击事件经过的老婆婆说,前天晚上,小丽婶回娘家,老王喝醉酒,带了个女人回来过夜,哪里知道小丽婶突然回来。她捉奸在床,追着骂那女人,最后还抄起刀要捅人。
小丽婶下了狠心,刀子已经捅出去,老王站在身前护着女人,伟宏冲过去夺刀,手臂被狠狠扎了一下。那女人见伟宏的血淌了一地,立即昏过去。邻里冲出来劝架,摁住小丽婶,这事才得以消停。
“可惨了。”老婆婆压低声音。
这时,我瞥见不远处有个戴帽子的人。天气炎热,人们都穿着短袖,他却穿着长衣。是伟宏吧。
“捉奸事件”后,伟宏继续浑浑噩噩上着学。他整天戴着个帽子,不理人,也不交朋友,还经常跟老师顶嘴。骂了老师,被叫家长,老王赶到学校,当众薅着伟宏的短发,扇巴掌。
伟宏的成绩原本不错,他是个聪明孩子,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将《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故事有声有色讲给我们听。那时,他身上有股灵气。如今,这股灵气正在消散。
邻里让自家孩子离伟宏远着点,老师们也讨厌他。连老王和小丽婶提起他来,也叹着气,说:“不如早点去打工,兴许能帮着还债。”

不久后,伟宏成了学校的名人。
那时,早恋之风盛行。伟宏也早恋,对象还是校内外有名号的吕小蕾。她曾经在操场聚众抽烟,被下了处分,全校通报批评。听说这学期结束,她就要辍学去打工了。虽是未成年,但她有些人脉,能找到工作。
吕小蕾吃得开,校外有个混混男友,还在校内处着伟宏。这事传播很广,校外那个混混也知道了,放出风声,要跟伟宏约架。伟宏不知怎么想的,应了混混的约。
我担心伟宏,他那瘦弱的身材,哪里是打架的料。况且混混约架都是成群出动,他没有朋友,更没人会为他撑场子。
下午,一声雷响后,暴雨倾盆而下。像是长久被捂住口鼻憋气的人,终于接触到新鲜空气般,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以为暴雨来了,约架的事就会作罢。想不到,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去伟宏教室,想劝他放学之后逃走。
“我想从家里搬出去,搬到没有我爸的地方。”伟宏头也不抬,“我需要有人介绍工作……挨顿打算什么,你这种好学生不会懂的。”伟宏已经决意赴约。
放学后,得知约架之事的人,纷纷拥到校外一块空地上,伟宏已经早早等在那里,吕小蕾也在。当我赶到现场时,已经围了好些人,前边的人不敢靠太近,后边的人被堵着也没法往前。
我在人群最外边,努力蹦几下,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形势。空地上有不少积水,在夕阳下还反射着金黄色的光。混混与十来个小弟站在西边,伟宏独自一人迎着太阳站在东边,半张脸藏在灰帽子下,双方间隔几米。吕小蕾跟混混说着什么话。
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我踩上去后,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看见混混不理会吕小蕾,朝伟宏招招手。伟宏双手插兜走过去,散漫得仿佛眼下的事和他无关。混混左手食指与无名之间,夹着半截香烟,他抬手吸一口,将烟吐在伟宏脸上,说了些话。
混混突然抬起脚,朝伟宏踹过去。“呜!”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伟宏没躲,被踹得摔到地上,也不急着起身。混混的小弟们,立马围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往伟宏身上砸。
伟宏不反抗,也不躲闪,像个疲软的沙袋,被踹着翻滚来去。
“被打死了吗?怎么不还手?”有人说。
“就是,真没意思。”有人回应。
我跳下石头,往学校大门旁的门卫室跑去,希望门卫能来救人。
两个五六十岁的门卫大爷,听说我要他们去救人,一点也不着急,瘫坐在破旧的靠背椅上,抽着劣质香烟,说:“出了学校就不归我们管了。”
“你们不是学校的门卫吗?你们不管学生安危吗?”我大声质问。
“吵什么吵?”其中一个门卫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说,“外面的事,我们可管不了。我劝你也别多管,就当没看见。”
我失望至极,转身回到人群外围,发现人已经少了。若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拼命,围观者会相当兴奋。若是像眼前这样,一方占尽上风,而另一方没有誓死反抗,围观者会觉得没兴致,甚至有些良心不安。
吕小蕾已经不见人影。混混分寸掌握得好,看打得差不多,出声让小弟们停手。混混走向趴在地上的伟宏,笑着蹲下身,又说几句话,临走前补了一脚。闹剧结束,大家三五成群,纷纷离去。
我走过去,问伟宏: “你没事吧?”
伟宏趴在地上,抬头看我一眼,说:“滚。”
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我心里有些气愤,转身要走。我走出几步,他忽然用请求的语气说:“欸,别和你家里说。” 
走着走着,我转念想到,以前他需要关心,我和伙伴们离他而去,如今弥补或许还来得及。
我转身想再去找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久后,听说小丽婶得了癌症。
小丽婶有时搬着板凳,到外头跟邻里一起晒太阳,话家常。她消瘦了很多,原本是个脸盘丰满、略显肥态的女人,现在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还穿着以前的短袖,不过这时她像竹竿子,短袖底下空落落的,风使劲往里钻。
过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小丽婶的皮肤松弛下垂,嘴唇发白,神情呆呆地坐着。有人打招呼,她勉强打起精神,才能贫两句嘴。这时候,她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没钱治病,只能在家等死。
跟人闲聊时,小丽婶总说自己不怕死,只是觉得对不起伟宏。
“伟宏叛逆了点,心是孝顺的。前几天我在他房里找到个日记本,他写什么,要打工赚钱让我去得起医院。你们说说,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心。”小丽婶喘了口气,继续说,“但他年纪太小,才上初中,谁肯要呀……”
小丽婶口中的伟宏,变成了一个好孩子。放学后,伟宏立马回家,洗衣做饭,认真做作业。有一回,我路过他教室,看见他正拿着题请教其他同学。
“今早我没忍住,又翻了下他的日记本,他说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还说希望能马上长大,撑起这个家。嘿嘿……”小丽婶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图片 | 电影《父子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伟宏排在班里第十。这时,小丽婶已经没法坐板凳,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每次到街边晒太阳,伟宏都会先搬出一张椅子,再搀她出来。
小丽婶脸色惨白,却总是笑呵呵的,逢人就夸几句伟宏:“照这个势头下去,我儿子肯定能上市一中,还能考上大学,一定能有出息!”
至于老王,神出鬼没,我每次见到,他都蹲在房前抽烟。听说他还在赌,把父母的钱、祖上的房产全压上了,还是输得精光。
年纪大的老人见了,劝老王戒赌,有钱不如带小丽去看医生,兴许还有救。他撇掉烟头,破口大骂,将老人赶走。
小丽婶没撑多久,就去世了。她是在家里走的,老王觉得晦气,拉着伟宏到赌友家住了半个月。
老王囚着伟宏,不让他回家奔丧,甚至瞒着他,火化了小丽婶的遗体。

小丽去世后,老王仍旧沉迷赌博与喝酒,伟宏不再去学校,每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紧闭窗帘。
有一回我去商店,偶然遇见伟宏在偷东西。他头发干枯如杂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穿着灰衣服,裤子、鞋子有褐色的污垢。
伟宏与我擦肩而过,带来一阵酸酸的气味。他没有跟我打招呼,走到摆满火腿肠的架子前,揣一根,再揣一根……大概揣了十来根,原地跳两下,拢拢衣服,大踏步朝外走。
伟宏不仅偷商店的东西,还偷他奶奶的钱。偷了好几回,终于被抓现行。后来他不偷了,直接问奶奶要钱。奶奶不给或者给的少,就会挨他一顿打。
我最后一次见伟宏,是在烧饼摊前,他正等着烧饼出炉。阳光下,他驮着背,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伟宏。”我上去打招呼。
“干什么?”他扭头看我一眼。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随口问了句:“现在成绩怎么样?”
伟宏接过老板递来的烧饼,说:“不读了。”
“之前不是还考了全班前十吗?”我顺着往下问。
“那不是为了让我妈死的时候高兴点吗?”

-END-

作者 | 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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