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的出发

人到花甲还能做什么？

公元399年，和尚法显舍去安稳平淡的寺庙生活，从后秦都城长安出发，与几名同伴一起开始了求经之旅。他们穿过河西走廊，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翻越葱岭，最后进入天竺（今印度）。

法显的旅途没有私人导游，没有四轮驱动汽车，更没有卫星定位，包袱中有的只是几件僧服和一把干粮。所踏之路尽是前人未经之所在，所翻之山也只出现于传说之中。沿途尽是土匪、海贼，所遇都为苦痛、别离。历行十五载，途径三十余国，出发时一行五人，只得法显一人孤身返回。

三百年后，唐朝和尚玄奘也从长安出发去天竺求经，虽也历经万苦，但胜在年轻，出发之时玄奘年仅二十七岁，正是人生中身体最为康健的年龄，且有法显等前人的西行经验，避免了不少艰难险阻。而较唐朝玄奘，百年前的法显，从长安出发之时，已经是六十一岁的高龄了。

法显俗姓龚，上面有三个哥哥，全部夭折。父母怕灾祸再次降临到法显身上，三岁时便将他剃度为沙弥。法显十岁时，父亲不幸去世，叔父因法显的母亲寡居，无法存立，逼法显还俗，回家侍奉母亲。法显正色告诉叔父说：“出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远离尘俗，本就不是因为父亲才出家的，当然也不能因为父亲去世而还俗。”

十岁的法显竟然说得叔父哑口无言，同意了法显的要求。

俗话说，三岁看老。法显对佛学的坚定追求从小便见端倪。剃度为僧本来不是法显自己的选择，上天给过法显选择过世俗生活的机会，但法显仍是坚定地选择了求佛的道路。

法显在度过了多年的僧侣生活后，深切认识到戒律的重要和当时律藏的残缺。他萌生了前往天竺取经的想法，如果前往天竺，必须要行路千万里，且不说千山万水之隔，环境也不太平。但一切客观因素都没有影响到法显去天竺求经的决心。不同于玄奘有皇家（高昌国王）的资助，法显的旅途似乎是说走就走，在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商定后，遂踏上了这艰难万险的道路。

行到张掖镇的时候，法显一行遇到兵变，兵荒马乱道路不通，只得停止行程，等道路太平才能通过。而到了敦煌以西，进入沙河地带后，便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惟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的路途了。

法显所说的沙河，就是我们如今所熟知的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面积为33.76万平方公里，占中国沙漠面积的47%。沙漠内部全部是巨大的沙丘，其中流动沙丘占85%。是世界上第二大流动性沙漠。

塔克拉玛干沙漠平均年降水不超过100毫米，最低只有四五毫米，平均蒸发量高达2500—3400毫米。沙漠里沙丘屹立于平原以上300米，狂风能将沙墙吹起，高度可达其3倍。如果一不留神从沙丘上滑下，基本会命丧当场。

1896年，瑞典人斯文·赫定曾由和田东北沿克里雅河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到达新疆库车以南的沙雅，历时四十一天。法显所行的路线比斯文·赫定更远，但也只用了三十五天，而且比瑞典人早了一千五百年。在完全没有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我们很难想象一群完全没有沙漠旅行经验的僧侣是如何全员安全完成这次沙漠穿越的。如果当今有一群驴友能够徒步完成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壮举，我们无疑会看到厚如字典的一本旅行纪实，而法显后来对该次壮举的记录却只有短短八个字：“所行之苦，人理莫比。”

法显一行在沙河中走了十七天，算起来走了一千五百里路程才到了一处西域小国。那里道路崎岖，土地贫瘠。走出沙漠后他们做了哪些休整和补给，又如何去克服语言不通的困难？这些细节法显都没有记录，从进入异国疆域后，法显记载的都是当地民众和国王如何礼敬佛祖，如何善良虔诚，寺庙是如何的恢弘，戒律是如何的严密。也许在法显的心中，旅途的艰辛完全不足道哉，他时刻不忘的是自己到异国的目的：求取真经，践行信仰。

法显一行边走边学习当地的佛法，记录佛的故事。有些同伴无法忍受艰苦的旅程半途而返，有的因生病而死在途中。在攀爬吉尔吉斯斯坦一处雪山时，法显一行仅剩三人。该雪山常年积雪，攀爬中寒风暴起，所有人都冷的发抖，法显的一伙伴不受寒风，口吐白沫而亡，临死前拉住法显，说道：“我已经活不了了，你们快走，不要都死在这里。”法显抱着同伴，眼看同伴死在怀中，心神俱裂，但他靠着信仰的力量将同伴的死亡寄托于天命，心怀悲痛却放下生死，最终走出了雪山。

（远处的雪山就是当年法显所翻越的山脉，位于吉尔吉斯斯坦贾拉拉巴德，被当地人称为“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地方，世界的尽头”,直到2019年才开始通公路）

法显到达天竺国后，最后一名同伴志愿留在天竺学法不回故土。法显留在天竺国学梵书、梵语，写经，三年后返回，经恒河，走海路，历经海盗和风暴，最后回到了汉地。

法显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七十六岁，完成了十五年艰辛旅程的他，又马上投入了翻译佛经的艰苦工作，并著《佛国记》一书，记录了沿途所见所闻，直到八十二岁去世。法显的故事激励了后世的僧人，可以说没有法显就没有玄奘，也没有佛教在中国现在的样子。

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你能完成如此艰难的事情？法显说：“回顾我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现在都不自觉地心悸流汗。之所以能够乘危赴险，不惜自己的生命，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生性钝直，志向专一，这样才能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了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而奋斗。”

法显的故事已过千年，如今又一轮庚子年已过，迎来辛丑牛年。新的一年总有很多计划，或是要开新的店铺，或是要去西藏徒步，或是要升学，或是要立业，或是要完成未竞的工作，或是要实现儿时的梦想。但是在立下新年壮志的时候，有人或许要踌躇，不知道新的一年又会有怎样的不顺和意外，让自己的目标再一次束之高阁。也有人或许为徒增一岁而烦恼，虽说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却常常叹“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叹年龄太大不能出发的，想想法显六十一岁走天竺，七十有余学梵语。

叹袋中羞涩不能立业的，想想法显出发时口袋空空，却走了三十个国家，见识了无数风景。

叹时局不利难展身手的，想想法显出发就遇到兵变，回程又遇海盗，动荡的世界并没有阻碍他的脚步。

金钱也好，环境也好，总有这样那样不利阻碍我们的目标。但是看了法显的故事，谁还能将失败归咎于外在的不利？内心的信仰和意志才是决定成败的根本。幸运的是我们不需要像法显那样，为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去冒生命危险，我们的目标比起六十一岁徒步走天竺已经简单得太多。新的一年里，目标不用太多，立一件而全力去实现它，就没有什么不能成真的。

法显的故事与各位读者共勉。愿各位牛年雄起，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