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字的趣味

　　姜维群

　　从数字上说，汉字的一二三四五，个十百千万，都是整数，如再精确一步，那就是“半”字了，一半，即二分之一或百分之五十。在诗人眼中，半既是确数，也是个约数。

　　《南史·梁元帝徐妃传》记载，梁元帝是“独眼龙”，这位徐妃打听到梁元帝要来，就将半面脸化妆半面脸不化妆专等他来。“帝见则大怒而出”，公开以“一半对一半”讥讽皇帝。唐代诗人李商隐《南朝》诗云：“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这句诗中的“半”字，是个确数。

　　在写景方面，用到这个半字时大多为约数，像唐太宗李世民《雪诗》，他形容雪花“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苏轼诗：“何时得见悲秋老，醉里题诗字半斜。”还有《折杨柳》诗：“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留归。”这些诗说的“半”都是不精确的约数，并非正正好好百分之五十。由此想到相声里的“雨打沙滩万点坑”，不是整整一万个雨点，而是形容很多很多。

　　正因为有了这个半字，使诗词歌赋趣味韵味横生。白居易有“一道斜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一道斜阳映在水中平分两个景致，半江瑟瑟半江赤红。再如“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这一处景色分割为两个“半”，读来让人奇景幻出，陡生无限韵致。

　　半是多音字，还读作ｐàｎ（判），当作“大片”讲。宋代诗人黄庭坚《早行》，四十字的五言律诗用了两个半字，这并非重字，而是第二个字应作“大片”讲：“失枕惊先起，人家半梦中。闻鸡凭早晏，占斗辨西东。辔湿知行露，衣单觉晓风。秋阳弄光影，忽吐半林红。”

　　诗人多喜用半字，也善用这个半字，尤其在对仗方面，使用半字可以不露痕迹对得天衣无缝，白居易《玩半开花》诗：“人怜全盛日，我爱半开时。”花到盛开蜂蝶闹，花到盛开众心悦，然而诗人偏爱半开之苞，“全盛”对“半开”，妙哉。还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诗至今经常被人引用：“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真真经典美句也。

　　或许有人说，这“半”字是诗人信手拈来一用，未必那么精确，在此录一段佚事，或可见诗人的“精确”。唐代诗人高适过杭州清风岭，住在寺庙僧房中，见景生情在僧房壁上题诗：“绝岭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角竹房。”他离开寺庙百余里，忽然想起当时月已西斜，月光在江水上只剩“一半”，于是返回寺庙，把“一江水”改为“半江水”。就这个“半”字让这首诗这件事流传了一千三四百年。

　　最后录经典的“半”字诗，以助同好咀嚼个中趣味。

　　山偷半庭月，

　　池印一天星。

　　深谷留风终夜响，

　　乱山衔月半床明。

　　一雁披霜千树冷，

　　片云移日半山阴。

　　昼潮势急吞诸岛，

　　暑雨声回露半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