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满拦江：受刺激了，海外人士怎样看孔子及儒教

01

我喜欢看推理小说。

我不可救药的认为，对于中国人来说，看推理小说算是补偿逻辑思维不足的权宜之法，聊胜于无。中国人在逻辑推理方面弱爆了，原因很复杂。但一个人如果缺乏基本的逻辑思维，是没法儿在这世上混明白的。

当然，说逻辑思维，本质上是说一个人的抽象思维能力。这种思维，绝大多数人天生就不具备，必须要经过后天的严苛训练——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做数学题！许多人之所以厌恶数学，实际上就是只有直观思维的大脑，对抗这种基本训练。被强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儿，那种挫折与苦闷，就是相当部分人始终无法养成逻辑思维的症因。

推理小说距离逻辑思维的距离，不短于蜗牛到金牛座之间的距离。但好歹推理小说是诸文体中最接近于智能训练的，其表现方式为作者跟读者斗智，差劲的作者，是玩不过读者的群策群力。所以到现在，中国也没有个象样的推理名家，说到底就是玩不过大众。

中国没有推理名家，其它国家也差不多。作者以一斗多，除非思维与大众迥异，否则根本没有胜算。比如说日本，早期推理名家松本清张之后，推理界一下子陷入死寂，读者的水平越来越高，作者玩不下去了。

直到岛田庄司出来，这种情况才彻底扭转。

02

岛田庄司，原来是个音乐人，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起兴改行写推理。他的推理小说恰在日本推理界最死寂的时代出现，于是一炮而红，震惊日本。

跟在中国一样，一个人的成功就会引发诸多同行的憎恨。岛田庄司大红大紫，气死了那些书卖不动的劣质滞销作家，他们集体联名呼吁，反对推理虚无主义，捍卫推理神圣领土！要求把岛田庄司赶出推理界——最好赶出日本！

幸好日本虽然是个层级社会，但权力体系久已弱化。所以嚷嚷到最后，岛田庄司不仅没有被批倒批臭，反而是嫉恨的同行们，尔曹身与名俱废了。

记得我第一次读到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被书中精设的悬疑所震惊，立即跑到一个朋友那里，激动的对他推荐岛田，并亢奋的讲述书中的情节。可是朋友厌恶的踹了我一脚，问：岛田庄司是什么时代的人？

我回答：是现代人呀。

朋友说：那岛田庄司是抄袭。

我：……他抄袭？抄了谁？

朋友说：抄了大唐狄仁杰，你往电视屏幕上看，你看狄仁杰正在破你刚刚说的这个案子，狄仁杰正在问呢：元芳，你怎么看……

窝槽！当时我就懵了，急忙跟朋友解释：什么岛田庄司抄袭狄仁杰，明明是电视剧抄袭人家岛田庄司好吗？这个做人呢，可以这样不要脸吗？

朋友说：老百姓才不管你那么，只要节目好看就行。

唉……电视剧抄岛田庄司，万一被岛田庄司知道了，他会不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这事，还真发生了……到得《星笼之海》出场，岛庄这厮，分明是有意的，在向中国人发起公然挑衅。

03

岛田庄司的新作《星笼之海》，系由一个奇特的历史之迷架构而成。

这个谜，在日本史上是真实存在的。早年，日本有个织田信长，很野蛮很能打，织田当时有艘用铁皮包裹的铁甲战船。此船水战时不惧对手的火攻，因此称雄一时。但后来，这艘船在日本史上神秘的消失了，连最有学问的日本历史学专家，都说不出这条船的下落。

《星笼之海》就以这条船为线索，认为此船是被一种称之为“星笼”的秘密武器，给击沉了。

那么星笼这种神秘武器，又是个什么样呢？

这就是小说中的最大悬念，不能透剧。但故事情节持续发展。

1840年，列强叩关于中国，爆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这时候的日本，躲在角落里继续闭关锁国，没人注意。

13年后，也就是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四艘战舰驶入江户湾，强迫日本打开国门。这时候，曾击沉织田信长铁甲战船的秘密武器，又被日本人从废纸堆里掏出来，按岛田庄司同志的说法，美国的实力，在这种秘密武器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哇塞，日本这么厉害……那么这种秘密武器，到底是啥子？

……不能剧透，悬疑要到小说的最后揭开，才足够刺激……但故事的主线，却和中国的儒教及孔子，直接挂上了干系。

现在我们来看看，岛田庄司这厮，是如何看待孔子和儒教的。

04

《星笼之海》故事开头，一个美貌的酒吧老板娘，被人发现死在一间屋子里。侦探立即赶到现场，吩咐警察在门外躲藏起来，不要进入屋子。于是众警察就在门外埋伏，过了不久，果然有四名男青年，驾车来到，进入房间，警察立即行动，逮住这四名男青年。

四名男青年被捉后，全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让警察束手无策。于是侦探出场，问一名男青年：我听说，你加入了一个教派，没错吧？

男青年：关你屁事？

侦探：别紧急，我只是想和你探讨探讨神圣的宗教。我想知道，你如何相信你加入的教派是正义的，凭什么相信你的教主不是骗子？

男青年说：这很简单，我加入教派之后，教主他老人家给了我一块铜，让我诚心研磨，只要心诚，就会有奇迹显现。于是我磨呀磨，磨呀磨，忽然有一天，阳光照射到我正在研磨的那块铜上，折射到墙壁上，映照出圣人康菲索斯的形象，于是我就知道，我的诚心祈祷，终于获得了先知的认可。

这时旁边有人问：康菲索斯？这是个什么东西？

侦探说：就是孔子。

然后侦探对男青年说：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那块铜吗？

男青年从身上摸出一块铜，侦探接过来，抄起小锤子，照铜块哐哐哐一顿狠砸，把铜块砸开了。

然后侦探说：傻瓜，你看清楚了，教主给你的这块铜，里边是有夹层的，里边的内层上刻着孔子的像，再封起来好像是一整块铜。然后教主再让你这种缺心眼的人研磨，磨呀磨，磨来磨去，内层的凸起部分，就在外层的里侧留下了印痕。这印痕肉眼看不到，但通过阳光折射，就能够在墙壁上显出孔子的图像。

男青年：……卧槽，我被教主骗了……虽然被骗了，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教中的机密，这个做人呢，必须要有信仰。我好不容易弄到个信仰，你想让我放弃？想也甭想！

侦探：有没有搞错？我可是神探啊，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

于是侦探挺直身躯，对读者说：诸位，那啥，那个啥，这个男青年参加的教派，是个邪教，这个邪教尊奉孔子，以儒学为中心。认为日本太堕落了，只有加入他们的教派，才能够获得拯救。而获得拯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钱全送给教主，男教徒给教主当杀手，美貌女教徒要陪教主睡觉，不美貌的女教徒要替教主弄来美貌女教徒……但是这个教主超级狡滑，逃得又快，要捉住他，就必须出动秘密武器……

然后侦探去找一个很低调的男子，问：假如黑船再一次袭击日本，你是否愿意保护日本？

低调男回答：保护日本，这事我没兴趣。但邪教竟然敢在我的家乡闹事，我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的。

说罢，低调男弄出秘密武器星笼，向教主乘坐逃跑的客轮展开攻击，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客轮被秘密武器击残，教主也被捉住了。

……《星笼之海》这部小说，总文字量不低于31万字，还有大量的苦逼情节更吸引人，但我没有讲述。我讲述的这两个段子，是带给我极大震惊的。

——在岛田庄司的眼里，孔子及儒教，竟然被邪派人士改造为威胁日本安宁的“黑船”，这让我很难接受。要知道，历史上的日本，是没有文化原创力的，自唐以来，就是靠了吸食中国的文化乳汁，勉强凑乎活着。但在1853年佩里黑船事件之后，日本全面开国，脱亚去欧，至今已经彻底摆脱了对中国的文化依赖，转型为文化创造大国，甚至居高临下蔑视孔子及儒教，这让我那颗对儒教一往情深的心，很受刺激。

05

我对孔子堪称是顶礼膜拜，认其为古往今来罕逢的思想大师。

但对儒教，就一句话：有TM多远，就滚TM多远！

任何思想或语言，一旦奉为金科玉律，多半就会转型成为邪教！诸如孔子，他是愚昧时代的一盏明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话丝毫也不夸张。但孔子初死，其傻逼弟子们就对孔子开始了“邪教化”，神化孔子的每一字每一句，无非是自己太差劲，把老师抬成神，自己也好混个净坛使者，以后有得吃。

这种恶搞持续了340年，终于到了汉武大帝时代。这时候有董仲舒出世，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非五经之书，中国人不许读，非孔子之言，中国人不许听……自董仲舒而后，所谓的儒家知识分子，被称为二代儒，但实际上这时的儒家，与孔子时代相比，已经完全异化。

二代儒的反动，可以说是彻底摧毁了孔子的思想精神——此后中国百姓，对孔子的认知固化成为教主模式，与思想智慧再也无缘。

时至今日，现代人说孔子，说儒教，说的其实是个制度性的东西——这在学界，被称为制度性儒教。

制度性的儒教，与思想性的儒家截然相反。简单说，制度性儒教，是专门坑杀思想性儒家的。制度性儒教，不仅是思想性儒家的敌人，也是文明的敌人。而思想性儒家——其实就是现在被抹到乌黑透亮、臭大街的公知。

把话说得明白点，现在臭大街的公知，实际上是传统儒家的继承人。公知所推祟的现代政治文明规范，正是晚清民国时儒家从西方搬来的。

儒家思想，是呈开放态势的，所探讨的就是文明而和睦的人际关系法则。晚清至民国，儒家知识分子对西式文明推祟备至，因为西式文明规范，正是儒家所追求的理想。晚清时，曾国藩的幕僚薛福成，认为欧美的政治法则，正是中国传说中尧舜时代的政治态势。这个说法后来被康有为抄袭，就因为主张这个说法，康有为也在当时大红大紫。

儒家知识分子之所以推祟西式文明，那是因为，西式文明讲究的是平等，不相互挤踏压抑，这种尊重带来了社会的多样性，也带来了发展的希望。纵然是岛田庄司，也不敢对儒家置评半个字。

但是儒教——如果有人把这东西拿出来，就难免会惹来众怒，招致声讨及劣评。

06

岛田庄司，在他的小说《星笼之海》中肆意嘲弄的，是儒教！

儒教是制度性的，与思想性的儒家全然不同。这种区别，主要表现在：

第一：儒教是规范的、体系的、封闭的，而儒学思想则是散乱的、矛盾的、开放的。

儒教之特点，表现在对孔子言论的恪守上。如孔子主张三纲五常，这是儒教信奉者最喜欢提及的。但孔子还有更多反三纲不五常的说法，如：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统治者智慧过人政治清明，那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徜统治者智力不足政治黑暗，那咱就飘飏远逸，隐于山林。诸如此类的话，在《论语》中比比皆是，但儒教的信奉者，对这些言论观点，通常情况下是佯若无睹。

第二，儒教是威权的、秩序的、固化的。而儒家思想则是民间的、颠覆的、变动的。

儒教信奉者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到处乱立孔子雕像。对于他们来说，孔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泥胎木像。有了这东西，就能够让站立的人，统统趴伏于地——这才是儒教最终的目的。如果你留神察看，就会发现，所谓儒教信奉者，尽是些多神主义者，他们不唯是立起孔子雕像，但凡是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是暴君还是思想家，他们逮一个立一个。其目的无非是拉大旗做虎皮，以威权代言人的身份，强化自己的地位，隐瞒自己攫取财富的手段。

第三，儒教是仪式的、外在的、表面的。而儒家思想则是观念的、内在的，本质的。

儒教信奉者，不过是把世俗的权力框架，套用到孔子身上，迫使孔子成为权力的代言人。而权力以一御多，其特点就是通过仪式的、外在的及表象的功夫蛊惑人心。在儒学异化成儒教之前，孔子及儒学始终是权力的敌人，讲究的是贬天子，抑诸侯，讨大夫，总述起来就是讥世卿。用现代的思维语境来看，未成为权力代言人的孔子，是典型的公知一族，负能量满满。但等这个权力化完成，孔子转而成为高大上的正能量，这时候的民众，就再也指望不上他了。

当孔子的思想以儒学的形式传承，整个文明世界，都会拜伏在他的脚下。但当以孔子命名的权力思维，打着儒教的旗号招摇过市。这时候他就会遭遇他必然要遇到的，诸如岛田庄司的嘲笑。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当世界的讥嘲形成风暴之前，所有被套在儒教体系中的人，都必须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