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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演员、戏曲导演李月娥:我一个河南娃唱了一辈子秦腔戏

沙发上坐着的老人精神矍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闪亮的眼眸让表情生动,她就是原西安五一剧团著名演员、戏曲导演李月娥。

李月娥近期照片(78岁)

“李老师,您是什么地方人?”我问。

“我是陕西河南人!我父母从河南逃难到陕西,我在陕西出生,在陕西长大,我家现在大小100多口,是陕西把我屋救了。”

李月娥快人快语,洒脱的气质,干练而豁达。

“我祖籍是河南鄢陵县,过去河南遭水灾,很多人挑着担子,逃难到陕西。我团人把我叫河南担,我团还有几个河南人,都不愿意被这样叫,我觉得无所谓,河南担就河南担。”

青年时期李月娥

“李老师,可以看出您对陕西很有感情。”听到我的话,李月娥爽朗地笑。

“是的!我爱陕西!陕西肥沃的土地养活了我们姊妹十个。我妈从我大姐到我妹子,连生了六个女子娃,我是1942年在陕西出生的,排行老五,后面是我兄弟。我老家在郑州以南,黄河经常决口。我妈说,蝗虫害怕得很,蝗虫只要一来,连天都看不见。人都说陕西地方好,我父亲一个人先来的西安,人生地不熟,寻活儿很艰难,最后到一个农村,给人割大烟。听我父亲说,当时苦得很!从河南来西安就穿了一双鞋,脚都是血泡,主家人很好,给我爸钱买了一双鞋,我爸舍不得穿!主家说,小伙子,我这里的活不多,你再寻个活。我爸找了一家点心铺,给人家当相公娃。”

“啥是相公娃?”我问。

“相公娃就是点心铺的工作人员。我妈后来给我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哭了!过去做生意的人老婆不在跟前,每天晚上睡觉以前,我爸给人家掌柜的把被窝暖热,把尿盆提进屋子,才回房子睡觉。掌柜的人好,对我父亲说,你也会做点心了,我再给你一些钱,你回去把老婆娃接来,开个点心铺子。之后,我父亲开了一家点心铺子,但是生意不好,就关门了!我爸又在西安南关正街开了一个炭铺子,生意可以。我爸就把我妈、我大姐接到西安。我家在这条街很有名,人都说是炭铺子十个娃的他妈他爸。”

青年时期的李月娥

岁月虽已久远,故事仿佛就在昨日。李月娥的脸上有欢笑,亦有泪水!

“我们姊妹十个都会说陕西话,但是我父母不说陕西话。我妈说,‘俺是河南人,俺不能忘本,你们是陕西出生的,你们说陕西话!’”

“李老师,什么样的机缘您结识了秦腔?”我问。

“我五六岁时,尚友社经常在我屋附近唱戏,尚友社的张建民、张新华、王玉琴、华美丽,我印象很深!剧团演戏烧水到我家买炭,我爸就给人家说,‘把俺这俩孩儿带上看看戏。’我就跟人家去后台看,演员的头饰好看得很,我最爱的就是缨缨鞋!回到家,我就把我爸妈的衣服穿上胡抡,那个时候,我一句都不会唱,但是给自己扎了一点根。解放后,我家在南稍门买了一个院子,日子也好了。我上学时老师给我教歌,我在家里唱,俺爸说,‘俺小宁(李月娥小名)嗓子真好啊!这是王玉琴的腔啊!还有点常香玉的味儿啊!’”

李月娥一会陕西话,一会河南话,生动地讲述让我禁不住笑起来。

“1954年,通过五一剧团学生刘国华、李建章得知五一剧团招人,我姐陪我去考试,结果人家说招完了,我姐给人家团长说,‘你先把我妹子嗓子听一下啊’。我唱了一个《二郎山》,还唱一个《小鸟在前面带路》,人家一听,说这娃嗓子好!就这样,我进了五一剧团。进去以后,我们统一着装,走在街上,人都驻足看,当时在西安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五一剧团54学员部分合影 李月娥(左一)

“考上五一剧团后,你父母高兴吗?”

“我考的时候,我父母不知道。我去五一剧团的时候,我二姐和我四姐在亲戚家给我借的被褥。过了几天,我妈问,‘咋不见小宁了?’我二姐和四姐才给我妈说我考上五一剧团的事情。”

李月娥 马桂英合影

五一剧团54级部分学员毕业照片 李月娥(后排左一)

“李老师,您到五一剧团后什么情况?”

“我到五一剧团的时候,我班有二十多个人,之前比我们早去了三个月的还有十来个人,就是贺美丽这一波。当时人家都已经演戏了,一个个都长得白,眼睛大,皮肤还好,都比我漂亮!我又瘦又黑!当时我下决心要好好练功,要好好听老师话!我起初学旦角,第一个戏是郑守平和颜春苓两位老师给我和周来锁排的《藏舟》,我饰演胡凤莲,在练唱过程中,老师说这个女子声音这么莽的,平常和男娃一样,叫唱生角去,颜春苓老师就给我改了行当,在《藏舟》里我饰演田玉川。排演的过程中,田玉川有一段白口,‘适才大姐言到,你尚未许人,学生我也尚未婚配,如若不嫌,咱二人结为百年之好,此杯做为聘礼,不知大姐意下如何?’我给颜老师说,‘这句话啥意思?’颜老师说,‘我不给你说,不给你解释,她娃穿她妈的鞋----老样子,我学戏的时候,我老师咋给我教,我就怎么给你教,你看我的表情就对了,我给你把这内容说穿了,就是给你教坏。’”

周凌云 李月娥《藏舟》剧照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李月娥继续说。

“《藏舟》演出后,反响挺好!在《济南案》里我饰演刘志杰,我当时就十来岁,这个戏里面我有一句词“奸淫烧杀”,我给导演说,‘这句奸淫烧杀,烧杀我知道,奸淫啥意思?’老师说,‘我不给你解释,反正就是坏事情,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念白口的时候,和烧杀是一样的感觉。’”

“老师对一个人的影响非常重要。”我说。

“绝对是!1960年,苏育民老师给我排《激友》,苏老师说,‘女子,这演戏是师父引进门,修行靠自己。你不能完全按我的来’。”

李月娥剧照

说到这里,李月娥站了起来,边做动作边说。

“当时我观察苏老师的动作,我也按苏老师的做,苏老师说,‘女子,你咋学我!我是老汉,现在发胖了,动作要收着做,动作太大,就不好看了,你一个碎女子,这么瘦,你要把动作做大。’苏老师还给我说,‘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是老汉,你是姑娘娃,你说你能学像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你的嗓子也要有你的特点,唱戏要神似不要形似。’”

苏育民先生剧照(李月娥存留)

李月娥完全沉浸在了戏曲的表演中,客厅仿佛成了舞台,给我做各种示范!洒脱的身段,让我忘记了她已年近八旬。

“我这个人爱问,爱说话,这是缺点!有时也是好事情,解开了我许多疑惑。”

李月娥《写状》剧照

“李老师,您对戏曲演员的‘功’如何看待?”我问。

“ 戏曲演员的功很重要,‘功’是你表现人物的工具。基本功一定要扎实,否则会影响你对角色的塑造!我现在想起过去的老师就想哭,颜春苓老师给我代功,男娃女娃不分,一天光早上踢腿一千腿。颜老师说,‘为啥让你们不断踢腿,舞台上所有的走动全凭腿。你腿功不好,以后你做的动作也不好!这就像盖房子一样,是打基础。基础不好,盖的房子就不稳当。京剧教练张小楼老师说,‘舞台上做的动作,全凭底下练’。女的拿顶都是一个多小时,还有同学超过两个小时,人一下来,脸都是青的。老师说,‘为啥要拿顶,你的动作要有劲。比如打靶子手没有劲,你就弄不动。戏曲里还有铁靶子,都是真枪真刀。我们翻跟头,男女一样,刀、枪、剑、戟成套练习。我们这一波同学功好!过去京剧院爱看五一剧团的戏,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演员有功,几乎每个戏都有武戏。”

刘化鹏先生90大寿留念 李月娥(后排左一)

颜春苓先生大寿留念

“李老师,可以看出您非常尊敬您的老师。”我说。

“是的!1958大跃进的时候,根据团上要求,我被分到演出一队,团上对一队负责人刘化鹏的要求是好好培养我。之后给我压了四本戏,《火焰驹》《追鱼记》《帝王珠》《屈原》。我感恩我又遇到了我人生中的另一位恩师胡正中老师,他之前是演员,后来敲鼓。到农村演出间隙,‘女子,我把地方看好了,你把戏走一下。’他一有时间就给我说戏,他让我大声唱,胡老师的原话‘嗓子是唱出来的’。胡老师还给我讲了一点,‘演员好好演你的戏,不准看文武场面,为啥不能看文武场面?观众灵很,你把头扭向文武场面,会给观众一个信息,文武场面出错了,演员要尊重文武场面的人。’下乡演出的时候,胡老师经常给我提东西。我有病了,老师给我煎药,就和我的父亲一样。”

张明霞 李月娥《写状》剧照

李月娥《庵堂认母》饰演徐元宰

李月娥仿佛在做一场关于戏曲的报告,完全沉浸在艺术的分享里。

“毛主席说过一句话,实践出真知。这话一点不假,你排练一个样子,你正式演出和观众一交流,会有更多体会。我的机会很好,排了许多折子戏,接触了许多老师,不同的老师不同的排戏方法,对我启发很大,也为我之后做戏曲导演打了基础。”

“李老师,您做为优秀的演员,怎么想着要当戏曲导演。”我问。

“文化大革命后,恢复古典戏,领导要求我排《铡美案》前三场,另一位同志负责后三场,我给刘化鹏队长说,‘呀!我咋负责这个,人家都是大人,我一个碎娃,这事不好弄!’刘化鹏老师说,‘你看你这话,凡事有我!谁啥地方不对了,你不好意思说,给我说,我给他说。’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开始给人排戏。”

李月娥《海防线上》饰演民兵连长

李月娥《红灯记》饰演铁梅

“李老师,演戏和排戏可不一样,有没有什么难忘的事情?”我问。

“我们另一个负责排《铡美案》后三场的同志爱喝酒,我是上午排前三场,他是下午排后三场,他经常不按时来,还是我在排。领导找他谈话,当时我正在后台化妆,这个同事说话非常难听,‘李月娥这个碎女子,碎碎个娃还爱给领导汇报,她还想当导演,我就看她能当个啥导演。’我领导说,‘你不要冤枉人家娃,人家根本就没有寻过我,是刘化鹏说的,说你天天喝的醉醺醺。’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难受的很。”

“你有没有打退堂鼓,不当导演了!”我说。

“有!我感觉可麻烦。当时我团孙建章老师不断鼓励我,还给了我非常好的意见。‘月娥,戏曲导演必须要示范,你现在生旦净丑都要学。你学导演,有些人会找你的事,你要有心里准备。’”

青年时期的李月娥

“当了戏曲导演,有人寻您事儿吗?”我说。

“有啊!我排《春苗》,因为一个演员不适合演一个人物,好多人看了之后也给我提这个事情,我就把这个演员换了。结果,这个演员骂我的话不像是骂一个姑娘娃的话,我心里难受的很!还有人飘风凉话,‘哎!李月娥,你一会旦角,一会花脸,一会生角,一会又丑角,你还想学个梅兰芳不成。梅兰芳不是那么好学的,全国也就一个梅兰芳,你还想练个全呱呱呢!几次我都想放弃学导演,最后我硬堵了一口气,我就要学导演。”

秦腔名家余巧云 王洲(李月娥儿子,央视主持人) 李月娥 张力(秦腔公益人士)

当生活迫不得已,未来不可预知!信念就成为自我救赎的利刃,李月娥继续说。

“我脱产九个月,在西安市文艺训练班学导演,当时老师有西安市话剧院的葛瑞伍,还有韩又新,我开始系统的了解世界的表演体系,收获很大。1982年,中国戏曲学校刚刚升格为中国戏曲学院,我参加了导演班的学习,都是大腕给我们上课,范均宏、杨兰春等都是大家。哲学、化妆、戏曲史、表演……都是中国顶尖的人物,我学了一年半,是极大的提升。”

李月娥 1982年

“您回来排了什么戏?”我问。

“我回来排了《红楼梦》《春江月》《玉蝉泪》《桃花村》……,当时我是一边排戏,一边参加演出,有些戏还是自导自演,我很享受这种状态。我很有雄心,但是生不逢时,1994年,我52岁,各种原因,无奈提前退休。为这事,我想不通,我遵守纪律,踏实工作,为啥让我退?”

说到这里,李月娥停顿了半晌,眼神中多了遗憾和惆怅。

李月娥与爱人王永笑

“最后,我想通了,不管如何,我都要好好生活。退休后,我上老年大学,学书法,学画画,学刻章子,生活很丰富。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很感恩。感恩父母给了我唱戏的嗓子,感恩姊妹替我行孝,感恩老师对我的付出。陕西不仅养育了我一个河南娃的命,还给了我精神信仰,我爱秦腔!今生无悔!”

本文作者秦越与李月娥

李月娥的脸上绽放出释然的笑容,冬日的阳光洒进屋内,炫彩的光芒让人温暖。离别时,李月娥坚持送我下楼,在小区门口,我们又聊了半晌,说不完的秦腔,道不尽的情愫,愿岁月安好,佳人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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