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品格

这是一个小镇——一个川东南常见的普普通通的小镇。镇址在乌江南岸，楼房依山取势，随势赋形，栉次鳞比，错落有致，指点品评之间，便很有一些巍巍峨峨的味道。一条白亮亮的水泥街市，人工河般横贯而过，吐纳的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变换的是春夏秋冬流动的色彩与风景，繁忙而不浮躁，古朴但不浅薄，总显得那么年轻而活泼。
    小镇窝在群山之间，山是小镇的保护神。靠南是大娄山，崔崔巍巍，绵绵亘亘。面北是武陵山，苍苍茫茫，悠悠远远。就连小镇那高低错落起伏跌宕的大小建筑物也似乎成了山中之“山”，一点也不缺乏山的气派与伟岸。其实，小镇并不年轻，山有多古老她便有多古老，因为她早已成了山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山有了小镇，便有了灵气；小镇有了山，便找到了生命的根基。
    小镇缺少的是钱，富裕的是山。山孕育了小镇，也孕育着世世代代的小镇人。山是朴拙而睿智的，静到于苍天之下，总是默默无名，不求闻达，愚到极至便是大智；山是驯良而坚韧的，雄起于大地之上，听凭日晒雨淋，笑迎风刀雪箭，永远挺着一根不卑不亢的脊梁；山是仁爱而博大的，横亘于时空之间，磊落坦荡，虚怀若谷，容得下树木花草，也容得下禾稼果蔬，一生所求唯有“奉献”二字……小镇人自有小镇人的心性，他们那勤劳、善良、纯朴、勇敢的品格，都莫不是山的赐予。山离不开人，人离不开山，山也是人，人也是山。小镇人过去建阳宅，房顶总搭成山形，梁叫“山梁”，墙叫“山墙”；死后建阴宅，坟头总是垒成山形，送葬叫“上山”，砌坟叫“垒山”；连给小孩起名，什么“山娃”“山狗”“小山”“大山”，也多与山有磁。小镇人生在山里，死在山里，生生死死都无不崇拜着山。山是世代小镇人心目中的图腾，更是他们群体人格最完美的体现。
    小镇的最高处也是一座山——一座坟山，叫冯家坡。高高的山顶被石栏围着的是烈士陵园，山腰的一大片斜坡，被无数条石埂圈定，在埂与埂之间是公墓。小镇人死后都可以埋进公墓，但只有那些为小镇而死的人才能安葬在陵园。陵园的坟茔垒得高高的，像几十座耸立的山峰，恰好被公墓那些层叠而上的“小山”拥戴着。小镇人总是用自己的一套价值标准来评判一个人的生死，虽然他们都无不希望人人都具备山的品格，生亦为山，死亦为山，但他们知道每一个人的生死毕竟有轻有重。为小镇而捐躯的壮士，不愧是小镇人最优秀的儿女，理应受到世代小镇人的厚爱与膜拜。小镇人看重生，更看重死。谁家生了孩子，亲戚朋友要“送饭”；谁家死了人，左邻右舍要“坐夜”；上山送葬，即使是冤家对头也争着去抬灵柩，因为他们相信“死后抬一肩，有冤变无冤”。最近，小镇发生了一起特大凶杀案，面对邪恶，面对死，小镇人自觉迎刃而上，有人受伤了，有人倒下了，但他们没有畏怯不前，更没有后退一步半步……小镇人用最隆重的仪式将三位壮士安葬在陵园，也把小镇人无比崇高的自豪和敬意留在了山上。
    小镇是普普通通的小镇，小镇最动人的风景，在楼房，在街市，在那高高的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