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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留乡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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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回家吗?”

“最近做兼职,这个月也不回了。”

“哦,注意安全。”

挂断妈的来电,我始觉今天是周五。在妈眼里我还是那个每周回家一次的孩子啊,大一的我最近挺忙的,忙着攒钱买笔记本,即使有可怜的空当也窝在图书馆写故事。在广州城生活消费颇高,不能总摊手向爸妈拿钱过日子吧。年轻人,到外头吃苦应该的。话是这样说,一旦穿上工作服干起活来,尝出的不仅是苦的味道。

爸常说,攒钱辛苦,给你的零用钱省着点。我以为是随口说的叮嘱。今想起,自我懂事以来,爸都忙着工作,干牛仔服装十几年,好不容易混个厂长,替老板谈客户管工人,公众假期不过是一记符号——即使吃饭洗澡,一旦上头来电,就得投箸换衣,匆忙出门。他常年穿牛仔裤,身材显瘦,若添一顶牛仔帽,十足横枪卧马的牛仔。他抽烟,没完没了的香烟点燃没完没了的精力,没完没了地向“牛仔城”注射强心剂,使之生机勃勃。忘说了,我的水乡名曰新塘,号称“牛仔城”,属东江边的一座小镇。十几年来,新塘兴起牛仔服装行业,爸的血汗几乎都在那十几年中换了钱,又不知不觉换给了生活。

以前,我跟爸进厂“上班”,在那里印象深刻的,是车间里有许多流水线,外来打工者守在流水线旁,量度、裁剪、包装……一道道流水线像纤细的血管,永不遏止地刺激巨人“牛仔城”的心脏。

巨人“牛仔城”不仅有庞大的工业区内脏,还有一支支指天的烟囱,烟囱之上笼罩着淡墨色云团,天水相接,那是一条水质浑浊的东江河,岸边有船厂运输港口,长提开外可见一艘艘沉默的货船。闭眼聆听,能觅得机器发动的轰隆声,如奏不完的乐章。

工业气息弥漫,是我那被称作“牛仔城”的水乡。

 

每次从外地回新塘,正赶上落日时分。我背包行走,迎向几缕刺眼的夕光,汽车呼啸而过。恰好放学,一大波学生泻过来,有谈有笑。经过长提边,老者带孩童漫步,毛发未齐的孩童光望着江河对岸就能陷入半天的幻想之中。忽然,不知哪艘船鸣笛,沉闷的呻吟打破了老人的沉思。

我踏着漫长的路,路往前延伸很远。我家在某扇门后,爸抽烟,妈做饭菜;我家又好像不止那扇门,我正走在家中。我的新塘,你如此灰暗,仅仅是因为入夜了……

“哎!该醒啦!”舍友叫醒我,“今天是周六,该上班了!”我方才梦醒,立马洗漱,十五分钟后便融入华丽广州城当中。

 

(二)

 

家的不远处,有一扇贴着尉迟恭和秦叔宝的生锈铁闸,以前那是零食铺,铺内住着两老。两老相当和善,每天把橱窗上的零食陈列得井井有条,橱窗后面有一张木质长椅,供来客坐留。长椅对面摆着旧式电视机和泛黄的绿皮冰箱,侧面有通往阁楼的阶梯。铺最里头是钱柜,钱柜旁放置一本赊欠账簿。小时候,一旦妈给我两三块零用钱,我便奋不顾身跑来橱窗前观摩,却许久都拿不定主意买什么。两老透过橱窗看着我,慈笑。某些日子,船厂工人光顾零食铺半打啤酒一堆花生,坐在长椅耗上半天。我满怀诡计地去假装看电视,他们跟我搭话,熟络了,便任我吃桌上的花生。现在回想,若说两三块钱能满足我大半个童年的话,那么觊觎桌上的几颗花生,也是我一部分童年了。

有次,爸妈忙事,我留在零食铺做功课。“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老爷爷如是说,似乎认定我是什么天才。后来老爷爷递给我三包薯片吃,作业完或未完已经无从记起了,仅记得两老跟我天马行空地聊天,谈及新塘……

“二三十年前,爷爷这家铺还未开咧。每天早晨,爷爷扛着锄头下田,长提那边,全是绿田!东江河水清澈得很,家户吃水用水,都赤脚去挑。那时候新塘啊,不管自村邻村,认脸孔准叫得出名字。晚饭时分,红砖搭建的烟囱冒出炊烟,大家就赶着回家吃饭了……”我听得出神。它跟我生活的新塘相差甚远,是美,但不是我梦里的水乡。

 

(三)

 

兼职很累,闲余时我和舍友谈起家乡。我说我家在增城新塘,他道“哦”。我改口广州增城,他点头,略有所悟了。舍友说他的水乡蓝天白云,林海田野,连山起伏。我说我见过,心想你们家乡大抵如此。我的水乡啊,服装厂异军突起,海岸边是排满集装箱的港口,清晨时分货车来来往往,街道上是来自各地的打工者,以及大家都隐藏着的农村户口。他问我离家了有没有乡愁,我说有,但我没有乡,只有愁。

听我描述一番新塘的工业社会环境,朋友强笑道你家乡确实……我说,确实丑嘛。在新塘,不论江河是否清澈,街道是否整洁,新塘人只顾挣钱过活,这是他们的梦。舍友说难以理解,在他们那,村落和睦,邻里守望相助;即使是城里人,也得着心外界,毕竟市容像人的体肤一般重要。

唔,用我发小的话说——他曾许下的生日愿望——“有一群情谊深厚的伙伴,他们为了梦想四处奔波,以各自的方式变强后,都回来了。”新塘只是我们寄托家和梦的角落,而随着每代人成长,它会蜕变成下一代的新塘;另一方面,新塘人急着长大,身影随之健硕、厚密,新塘就显得丑暗了。

朋友依旧说“哦”,似思似呆。

只是所谓变强是什么,谁知道呢。在新塘,强意味着钱。

“将家乡沾到铜臭上,多毁啊。

哪会。日夜耕作的老爷爷,建筑“牛仔城的父辈,觊觎花生的我,以及眼下为了变强而混入石屎森林的我,我们的影子留在新塘,不管未来如何成长、变老、死去,心中的水乡定格住了,经年如斯,未来如斯。现实中再丑再毁,亦是我们应得的新塘。

 

闲谈过后,下班时刻到来。我掏出手机,显示妈的未接来电。兴许是妈有什么急事,叮嘱我回去?兴许没事,只是告诉天气转凉,注意添衣。

我回拨号码,在漫长的嘟嘟声中,我隐约听见妈炒菜时油溅锅底的刺耳声,厨房外一阵嘈杂,想必是爸回家了;廉价饭厅内,工人手上的啤酒瓶咣咣作响;厂里的流水线暂歇,可算中断了牛般的哞哞叫;街道熙熙攘攘,每个人都说不同的方言;夕阳西沉,海岸上空,拨号声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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