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读的趣事,说是蜀地来了胡商,捧瑶琴一张求售,索价昂贵,达官贵人,文人骚客,争相传看,却没有买的。忽然人堆里走出一个富豪子弟看了琴之后,二话没说,倾囊把琴买下了。围观者都感到惊奇,那富豪子弟道:"我生平擅长演奏这种乐器,只恨未得焦桐,今见此琴绝佳,千金又何足惜。"众人异口同声道:"愿洗耳恭听雅奏。"
富豪子弟便说:"敬请诸位明日到宣阳里寒舍来。"
第二日,果然有不少文人墨客莫名而来,等了好半天,那富豪子弟才露了个面,先说了一段吹牛的话,大意是自己虽没有二谢(谢眺,谢灵运)、渊明之才,也有屈(原)、贾(谊)之志,自蜀至京,携诗文百轴,奔走长安,到处呈献,竟不为人知,意思是说自己很牛逼,但没人赏识。说完就把手中的琴摔了个粉碎。
之后又说:“弹胡琴,不过是杂耍么,诸位都是有学识之人,何不读我的诗呢?”
众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这个说:“ 一摔千金,此人必是豪贵、奇人,奇人所作,必为奇诗奇文,不观也知其妙。"于是争相传诵。一日之内,富豪子弟的诗名满京华。
数月后,富豪子弟的诗名传至长安,不久,得中进士,上书论政得到女皇武则天重视,授麟台正字。
这个人叫陈子昂。
公元659年,天刚亮,寂静的夜空就被一声啼哭打破了。
在四川梓州射洪县武东山的陈家,等候多时的陈老爹用一双颤抖的手接过了产婆手中的男孩,忍不住动情的说:“陈家又添人了。”
陈家本就是地主之家,田多地广,累有千金。
最缺的就是一个继承人。
男孩的到来,彻底解决了老爹心头的难题,对于这个孩子,陈老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给孩子起名伯玉,希望这孩子拥有温润如玉的秉性,成为人人赞扬的谦谦君子。
这个愿望有点高。
男孩没这个意思,个性非但没有半分谦后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野性。
让陈老爹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陈家有钱,既然先天性跟不上,那就后天努力。
多少君子不都是靠后天培养出来的。
孔子还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圣人的话总没有错。
当夜,陈老爹就做出了决定给儿子请一个老师,为了让儿子好好读书,他还特意,找了个陪读书童,让他念书。
男孩对书本似乎天生就一股亲切感,任何的书到了他手里,便能熟读。
最让陈老爹意外的是,自从碰上了书本,陈子昂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半,不再是那个挥舞着倚天剑到处乱杀乱砍,嚷着要去做游侠的孩子。
这个时候陈子昂更像一个谦谦君子。
这个发现让陈老爹很高兴,请的先生一个比一个好。
不出几年的功夫,陈子昂就学涉百家,不让乃父。
此时,天下大定。
大唐的这座上市公司经过第二任CEO李世民的打理,已经出现走上了正轨,伴随着女强人武则天的出现,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走向辉煌只是指日可待。
作为读书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入大唐做一个公务员。
这个梦想很遥远,但也不遥远,只要通过考试,一切皆有可能。
公元679年,自问学得还不错的陈子昂向大唐发出了怒吼。他,出三峡,北上长安,进入当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学习,并与当年参加了科考。
如果你多看点历史,就会发现,历史很多时候都很相似。
凡是牛逼的人物,高考好像都不灵光。
杜甫、孟郊、孟浩然、崔涂、罗隐、贾岛、黄巢……
他们的文章似乎不是用来考试的。
这次的落榜对陈子昂打击不小,比起罗隐十年科考,他显得幸运多了,因为他懂得运作。
在哪个科举为尊的时代,名气有时候的确能帮大忙。
后来的王维、 李白、后来的白居易、杜牧都是这样走上人生的巅峰的。
但他们与陈子昂相比,充其量不过是模范而已。
不过一把古琴就为他打开了人生的瓶颈。
公元684年,陈子昂通过补考,高中进士,顺利进入了大唐公司做了一名公务员。
那一年,武则天还不叫则天皇帝,而是则天皇后,随着唐高宗的病逝,这位生前就露出霸道女总裁的皇后娘娘,彻底掌握了集团大权。
大权在握,一切随心所欲。
第一件事就是议迁高宗皇帝的梓宫归葬乾陵,如此大动干戈,与朝政并不利。
但群臣无人说话。
唯独陈子昂站了出来,果断上书谏阻。
这是一次冒险的行为,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可陈子昂还是这么多了,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可藏于骨子里的率真耿介个性告诉他,我该说真话。
这次真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噩运,反而给他的人生带来了转机。
武则天虽然是个女人,但眼光很不错,她从这份奏章里看出了陈子昂过人的才华,她没有批复,而是给陈子昂升了官,让他去做右拾遗。
对于这个官,笔者特意去查了一下。
官职并不大,正八品,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咨询建议官员。
当然了,这个建议的对象是霸道女总裁——武则天。
这次鼓励给了陈子昂莫大的欢喜,从此,他直言不讳,说的话越来越真。
真话与听的人而言,总有些刺耳。
纵然一时能接受,未必一世能接受。
在秘书省的两年中,陈子昂过得还算满意,他本就是一个耿直的人,这个位置其实很适合他,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干下去,也许会是第二个魏征。
但历史的魅力在于,许多事没有太多的相似。
相比右拾遗这种提意见的小官,陈子昂更渴望建功立业,战场的刺激和血腥更能激发他内心的热血。
他在等待,他相信这样的机会一定回来。
老天爷没有亏待他。
垂拱二年,他苦苦期盼的机会来了。
这一年,他二十七岁。
正是一个男人指点江山的时候,陈子昂好不惋惜的丢掉了眼前的安逸工作,跟随大部队去了北方。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给了当头一棒。
北方的敌人个个凶神恶煞不说,就是大唐参与的人员也是个个人高马大,似陈子昂这样柔弱的书生就显得不可一击。
领头的乔知之对于身体孱弱的陈子昂不屑一顾,根本没给他上阵厮杀的机会,战事就结束了。
这次不愉快的经历让陈子昂失望秃顶,他独自一人返回了长安。
想起北方对手的强悍,他当即向武则天上书《为乔补阕论突厥表》,直言边疆“至将不选,士卒不练。对手不灭,大唐未可安卧!”
然后,这一番言论并没有引起武则天的注意,甚至连看的意思都没有。
想着自己的一腔壮志,满腹滔略却报国无门,在极度苦闷之下,他提笔写了一首诗。
对不起,不是《登幽州台歌》,这会儿陈子昂还那么深的感悟。
这首诗叫《感遇》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这是一首足以名扬千古的好诗,但无人欣赏。
藏在陈子昂骨子里的那份渴望也随之冷却。
原来,大唐并不需要我说真话。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这种孤傲的性子,让他越来越交不到朋友。
尽管他的诗名很大,但粉丝却寥寥无几。
看到这儿,看这篇文章的书友一定会说我胡说八道,因为在诗人绝迹的时代,似陈子昂这般特立独行的诗人,分分钟吸粉无数。
还愁没有粉丝。
这个还真不是笔者胡说八道,为了这事儿,我特意查了一下,他的粉丝还真没有。
经管他与司马承祯、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称为仙宗十友。但这不表示他们粉丝的关系。
没有朋友,理想得不到认可。
他很苦闷,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让他越发向往战场。
公元(696),蠢蠢欲动的李尽忠在边疆叛乱,朝廷发兵征讨。已经三十八岁的陈子昂充分响应了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精神。
他脱下了身上的长衫,义无反顾的穿上了银白色的盔甲,追随大军而去。
他相信这是老天爷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去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但去了就一定对得起老天爷么?
当然不是。
靠着裙带关系的指挥官武攸宜并不擅长打仗,贸然出击,弄得前军王孝杰以下全军覆没,人心惶惶。
危难之际,陈子昂站出来了。
主帅,请给我兵马,让我杀出去。(乞分麾下万人以为前驱",亲自出战沙场,为国立功。)
然而,毫无识人之明的武攸宜却以其"素是书生,谢而不纳"。
你只是个书生,打仗不是你的事,少在这儿说大话。
一腔热血刹时降到了冰点。陈子昂怎么也没想到武攸宜会因为他是个文人、诗人而轻视他,使他尽忠报国的壮志在轻描淡写间就被否定了。
放弃么?
不,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他依旧恪守一个军人的本色,再次进谏,得到的结果是武攸宜彻底愤怒了,这个脾气暴躁的指挥官直接把陈子昂的官职由参谋贬为军曹。
你啊,有多远滚多远。
少在我耳旁啰嗦。
巨大悲愤充满了他的胸腔,想起古人建功立业的场面,心灰意冷之下,他登上了蓟北楼,慷慨悲吟之余,写下了著名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回头看看哪有古代贤明君主的踪影,放眼望去也不见一个礼贤下士的君主,我真是生不逢时啊。想到天悠悠而高远、地悠悠而广袤的天地之间,我独自忧伤啊,让人禁不住泪流满面沾湿了衣襟。
我恨苍天,我恨大地。
我恨。
带着这份恨意,在大军回朝之后,陈子昂以父亲年老为名,辞官回乡。
三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人生最辉煌的岁月。
他却选择了退隐。
这是大唐的悲哀,更是历史的悲哀。
然而,历史最大的悲哀在于仅仅过了三年,因为军曹的那一次真话。
武家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他被地方官下了大牢,折磨致死,年仅四十二岁。
在他去世多年后,一个浑身疲倦的诗人来到陈子昂的故乡。
这位诗人想起陈子昂的生前,心怀敬意,他爬上了金华山,看了陈子昂的读书之所。
心情激荡之下,写下了四句诗。
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
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编。
这位诗人叫杜甫。
如此,又是八百余年,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官场受挫,来到了云南。
在一本唐人诗集里读到了一首诗。
诗,简谱,刚健,一扫齐梁诗歌中绮靡纤弱之气,读来让人精神一振。
年轻人越读越喜欢,忍不住给这首诗加了一个题目——《登幽州台歌》。
并在诗的后面加了两句——其辞简质,有汉魏之风。
自此,这首名扬天下。
这位年轻人叫杨慎,明代三代才子只收之首。
能得到这样两位重量级的人物赞扬,我想陈子昂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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