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子鱼
01
众所周知，我开了个食品公司卖板栗。开这个公司，一大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家里一些亲人找事做，所以公司管理必然绕不开亲戚这个人群。
中国人的亲戚有多麻烦，不用我多说。
首先下乡收栗子，就扎进了亲戚窝。这事有利有弊，利处是收栗子可以有效杜绝造假。以前说过，我们这里的板栗，因为价钱高，各种外地板栗倒入造假。在亲戚窝里，他们都是你的线人。村里谁家爱干这种事，有什么社会关系，谁家的栗子今年丰收了，减产了，他们都会偷偷告诉你。作假的人一来，多加小心就是了。
这就跟谍战剧似的，“间谍们”默默帮你拉个黑名单，如果自己再把员工培训到位，基本就把造假的全挡在门外了。
所以我敢吹牛，这世上没有哪个商人比我更能保证板栗品质了。
开始决定做公司的时候，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这人做事，喜欢特立独行，最好从一起手就无人能超越。我做这项目，其他商人有钱，控制不了板栗品质。当地人能控制，以我这种模式收，成本高，他们卖不出去。
有的外地收购商到我们这收栗子，委托给当地人，当地人为了给收购商做样子，让村民拿着身份证卖板栗。我心里要笑死，身份证就是个卡片，拿一张本村的卡片，拉着外地板栗卖，这不是现代版掩耳盗铃么？
亲戚多，弊处是你得硬着头皮应付一些烂亲戚。下乡开称第一天，就来了个亲戚，小面包车拉了一面包，好几百斤。到这就先卖人情，你看，我有栗子都给你留着呢，知道你要来收，谁找我我都没卖。
看多了《卖米》，《卖菜》的故事，你们一定对谷贱伤农，农民种点东西被商人欺压的段落很熟悉。在我们这反过来，我们这的农民牛气冲天，家里有栗子，无数个收购商打电话求着卖。
无他，只因好产地产量就那点，物以稀为贵。
所以，这也是市场规律，买方市场的时候买家横，卖方市场的时候，卖家横。
有的农民去卖栗子，商家挑几个坏果扔出去，他都敢跟人打一架，说我卖栗子就是带着坏果卖的，你不能挑，你要挑，我卖给别人去。
所以，那些一味同情农民卖货难的文章，看看就好，你让农民处于高位时，他比商人还刁钻。
这事不臧否，人性规律，是人就有拜高踩低的本性。
说回我那亲戚，亲戚来了，我说打开看看吧。
他说，我的还用看啊？那意思我们是亲戚，他的应该免检。
我说我这每一份都要打开验质，我自己做品牌，不想砸牌子。
他有点不满，嘟嘟囔囔，但也不敢说什么。
我让我的员工打开看了看，上面一层通红油亮，小巧饱满，一看就是我们村栗子。
我的员工都提前经过培训，收栗子，光看上层不行，还得抄底，作假都在底下呢。我那员工一胳膊抄下去，从底下翻上来不少。
结果大家都傻眼了。底下全是假的。
亲戚也尴尬了，但他反应快，马上诡辩。他说这些大个子，都是南山那块地的，南山那块地你知道土很厚，我春天又狠狠浇了一通水，结果这板栗长得这么大。
我们村栗子，很小，矿山土质比较薄，小也好吃。亲戚的栗子都是傻大个，屁股都跟碾盘似的。
还是提前培训的，发现熟人的假栗子，员工赶紧给我“打电话”，我假装接电话躲开现场，让员工处理。
这样做是给熟人留面子，避免日后不好相见。
我离开后，我的员工毫不客气，直接拒收了这份栗子。
亲戚气得把一袋栗子狠狠摔在面包车上，面包车都颤了颤。
我们的规定是，发现假栗子，不许拆穿，坚决不收就行了，让他到别处去卖。
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扯皮。
何所谓真假？国家又没有给你定下标准，也没官方数据，没法律支持，你就妄言别人“真假”，他恼羞成怒跟你打架，你还真没办法。
所谓“真假”，只不过是品质好赖差别而已，人家那也叫板栗，又不是苹果。就俩字，不要最简单。
话不说破，吵不起来，他心虚，也不会纠缠。
凡事留一线，我下来是为了生意，又不是鉴宝栏目，时间宝贵，不浪费。
这样的亲戚来一份两份，打回去，就再不会有人小看你了。连亲戚都敢下手，何况别人。
所以这开始的一两个亲戚，无意中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
我以前表达过对亲戚的态度。我这人，是非分明，我对待好亲戚，会像春风一样温暖，对待坏亲戚，会像寒冰一样无情。
我从来不在乎任何亲戚怎么看我，你值得我交往，我就跟你交往，你不值得，我对你不如外人。
退了亲戚栗子，我一点也不难过，是这个逻辑：作为亲戚，我来收栗子，你应该把最好的给我留着，我作为报答，偷偷多给你涨点钱都可以。再不济，为了不坏规矩，我过年过节的时候，多给你买两瓶酒喝，大家心里都舒服。
但是你拿我当傻子，来糊弄我，我绝对不容。一是不容感情欺骗，二是不容智商侮辱。你无情，那就不要怪我无义。
收栗子过程中，得罪了一些亲戚朋友，我不在乎。但也分辨出了一些真正的好的亲戚朋友。这是巨大收获。
说说经验：感情利益纠葛的时候，要尊重人性规律。
我不相信我跟别人一个价钱，我又这么刁钻，我的那些亲戚还会巴巴把栗子卖给我来。
我只相信我给高价，讨厌我的人也会把栗子卖给我。我给不上价，我亲妈都可能偷偷把栗子卖给别人（这话过分了，事实上我妈还是很在乎我的，我不给钱，她也会把栗子留给我）。
但亲婶婶，亲姑，亲姨，三姑奶奶，四舅婆婆......真保不准。
人是趋利动物，不抱过高期望，也不低估。
事实真是如此，我收购价高，我的“仇人”和当年政敌也把栗子卖给我来了。
“仇人”指的是把我爸爸撞死，又被我送进监狱的那个肇事者。
要换作是我，我不喜欢的人，我肯定不会把我的好东西卖给她。
那人唯唯诺诺地挤在人群中卖栗子，我看见后，还是有点内心翻涌。只能说处境不同，性格不同，做事方式也不同。
还有我当年村里的政敌，就是一些跟我一起竞选村主任的，他们也来了。有的不好意思，就委托别人带来。我看见他们来，就会躲开一下，给他们留点颜面。
当然有些政敌就是为了来糊弄我，有些真的是拿好栗子来。糊弄我的，不客气退回去。不糊弄的，我让员工该怎么着怎么着。
有时候我们总说事情复杂，也可能是你制定的规则不够严明。规则定好，大家都套规矩，很多复杂的事情也能变简单。人都有看人下菜碟的本性，你硬点他就软点。所以那些天天抱怨别人欺负你的，你反思一下，是不是你太软弱了？
02
收栗子，在亲戚窝里打滚还好说，公司里还是一堆亲戚，这个比收栗子要难。
毕竟收栗子只是买卖，是“敌我”矛盾。
公司内部，都是亲戚，是“人民内部”矛盾。
我的公司组成是这样：总经理是我嫂子，后勤总经理，是我弟弟。
平时忙时过来的都是临时工，有我妈，我姑，我大爷，我哥，我表姐，我表弟......
都是至亲。
面对这样一群至亲，我这样定规矩：我作为公司一把手，有绝对话语权。公司方向把控，关键环节掌握，我亲自把关。做食品，关键在原料，那我就亲自下去收料，其他的全部放权我嫂子。
我嫂子是个女强人，非常能干，也非常厚道。
我以前写过，她是我家的福星，是我们家族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我们姑嫂两个十几年来一直脾气相投，亲如姐妹。她有管理一家大超市十年的经验。是个一心能八用，还生猛无畏的好手。
我把她从超市挖回来，给她比超市多一倍的薪水，全权帮我管理公司。
我不在的时候她是绝对老大，任何人都得服从。包括我们的那些长辈。有她老公（我哥），她公公（我大爷），她婶婶（我妈）...
谁也不许指手划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充分相信她。
她下乡收栗子，一边管钱，一边盯称，一边还当鉴宝小能手。还管着一群人的吃喝拉撒，她情商巨高，各种人都能对付。
说实话，家里要没这么个人才，给我八百万我也不开这公司，弄不了。
我弟弟，笨笨的，是中国大部分家境普通却把儿子当太子养出来的那种孩子。这种孩子，专业术语叫巨婴。快三十了，还没在社会上历练过，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交电费都找不着物业。
这都是我妈的罪过。
这种孩子一干活，漏洞百出，脑子也不够使。
我对我弟弟，是魔鬼政策。我嫂子是成熟人才，要养，要润。对这种，就是一个字，炼。
炼油的炼。
我给他开的钱，就是小县城平均工资水平，绝对不会因为他是亲弟弟，就优待半分。
下乡收栗子，我不请小工，全是他和另一个弟弟干活。两个弟弟一天收一万斤栗子。
一万斤栗子，农民倒在笸箩里，他们挑拣，验质，过称，然后装回袋子，再装上车，再拉到冷库，再卸下车入库。
这一个流程下来，这一万斤倒了三遍。
我弟弟据说被累得晚上上床都爬上不去了，我妈哭着抱怨我，你太没人性了，是魔鬼。
我说你把他生出来，养而不教，却等我这个姐姐来教育。现在年到三十还一事无成。你要把他交给我，就得听我的，我怎么对他你不许管。你要管，就把他收回去。我不但不管他了，我以后也不管你了，你们娘俩当穷鬼去吧。
我妈迫于我的“淫威”，抽嗒嗒从了。
干了几天后，弟弟们对这劳动强度就习惯了。都能在晚上九点板栗入库后去吃烧烤了。
他们习惯这种劳动强度的时候，我就请工人了，四个工人干这些活。
给你们看看弟弟干活场景，那身衣服一天湿透八遍。
其实我也心疼，但时不我待，都快三十了，再不自立，就要废了。我继父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弟弟。
现在我弟弟，管我的后勤，在公司是个重要人物。比起这些体力，其他的都算幸福了。
临时工都是七大姑八大姨们，其实很简单，还是定规则，按规则套，适应的留下，不适应的离开。
他们给我干活，全部按劳付酬。我跟我嫂子强调，我绝对不需要人来帮忙。想免费帮忙的，都不要进我公司的门。
我是长期营业的，帮我忙你们帮不起，做生意我有利润，我也支付得起报酬。
我杜绝别人帮忙，主要不想被人绑架。今天我占了亲戚一点便宜，明天亲戚跟我提个要求，我答不答应？拒绝吧，欠人家人情。不拒绝吧，丧失原则。
这世上人情最贵，宁可千万人欠我，我不要欠别人。一身清白活着，最不累。
这样也避免以后跟任何亲戚有矛盾，他们往外传播我“好占便宜”的名声。人要爱惜名声如生命，做任何行业，到最后你都会发现，高端圈子就那么大，到了高端圈子，如果你名声不佳，没大出息。
再加上，不怕别人骂我道德婊的话，我干这事就是想变相帮人，为什么到最后会让人来帮我。
亲戚们开始还争辩，后来不敢辩了。我虽然平时很扯淡，没个正经的，办正事的时候，冷面无情。
最后大家都遵从我的规矩，按劳领薪。当然劳动配不上我薪水的，也就自动撤退了。我这也是为了我嫂子好管理。不要钱的人，是没法提要求的。
有些人腰疼，有些人眼疼，有些人孩子小，就胜任不了。比如前两天我写那个散淡大妈，就没让她来，我们怕她来了，把带虫眼的栗子都给你们发出去。
一来二去，剩下的都是精英。不够人手从外面找，所以第一次推文，你们疯狂下了七千多单，就是这些人打仗一样把货发出去了。
那几天，店里人歇着店不歇着，三班倒着干活，我去了都被嫌碍事。
加上去皮栗子的场地，一共四十几人干活，这些全是我嫂子调度。
03
时至今日，这个公司，我十天半月不用着边儿，只用电话遥控，就能井然有序。
最大窍门：用好人，定规矩。
还有就是把话说难听点，事儿办得漂亮点，就中和对亲戚的“冷酷无情”了。我妈看我弟弟现在“人模狗样”的，挺开心的。她不恨我。
我爱这些亲人，也爱这个家乡，更爱我自己。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执念，常恨人间不清明。总是像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一次次去尝试，纯粹地，不耍手段地，不昧良心地去做一件事，能不能成功？
下面说说不足之处，当然有很多不足，这样一个草台班子，能把事情办漂亮了是不可能的。我这个公司现在还是很low，还一股子乡镇企业风。
我们上架到微店的配图，丑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等我有空一定去找人拍）。发错了的，发丢了的都有。第一天发的板栗，有个别掉秤现象，那是因为生鲜流失水分，很正常。我都是多加五十克那样发的，但是还是有不够的。
后台有人找，说我缺斤短两，哎呀妈呀，这话对我简直如凌迟，我赶紧命令他们都给我多发100克。就算它邮到新疆沙漠也必须够称。
后来，没有一个找了。错单丢单，这是能力问题，不够称，是品质问题。
我还要脸面。
这些，慢慢都会好的，给我们时间。
我也知道，开公司，用一堆亲人，成不了大气候，说实话，我也没想着成大气候。我也不想上市，不想跻身500强，也不想玩融资玩资本，我就是想搞点事情做，遛遛别人，遛遛自己，这样挺不错了。
大了就被绑架了。
我最爱的，还是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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