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痛苦是永恒的

唯有痛苦是永远的

骁遥

洋洋从外表看并不像35岁的妈妈。

那次下午加完班，我提溜着足球装备往球场进发，出门前一个小朋友盯着我的球鞋看。我说小鬼，你想踢足球吗？他没回答，大眼睛闪了几闪，不置可否，然后很快跑开了。

一会儿，洋洋从值班室出来，小鬼就躲在她身后。我很是惊讶：这是你的孩子啊？

四岁了。洋洋说，他爸爸不着家，周末值班只能带过来了。

我说孩子真棒！我带他踢球去吧？

洋洋嘴上说好啊好啊，一边已经领着她往值班室走了。好吧，我这算什么邀请，人家孩子才四岁，告别她，我急急忙忙地走了。

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安哥对着电视滚动播出的新闻长叹一口气。我对这种廉价的同情带点鄙夷：别叹气，你的生活又没有失联。

你不知道吗？安哥有些诧异。

知道什么？我反问一句。有什么好知道的？无非是越南打捞马来西亚否认的桥段，这半个月来我都有点厌倦被这些新闻刷屏了。

洋洋姐他老公。安哥放下筷子，正色到。

在飞机上吗？！我不敢相信，那154名中国人中，有我同事的家属？

对，西青经济开发区的飞思卡尔半导体有限公司，22名员工乘坐本次马航失联班机，中方人员6人，其中一位就是。

我的脑子里唰地闪过孩子的那双大眼睛。接着才反应过来，半个月来，确实没在单位见过洋洋的身影。她已经五岁的孩子，估计刚上幼儿园把，这半个月来一定想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突然觉得感同身受真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这18天来，随着新闻、假新闻的不断发酵，媒体对于失联飞机的态度，随着同情心的消散，渐渐趋于娱乐化。直到昨天马总理宣告这个结果，持久的关注似乎就算有了交代，天天祈祷“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国内媒体忙着点蜡烛了。

但这都是看客心理围观心态，就像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习惯性抬头看看宋晓军张召忠煞有介事地瞎扯，尽管都知道他们说的离题万里。哪怕对于这种生死未卜的苦难，我的心态居然是可耻地半兴奋：期待这是一场政治阴谋，总觉得越南的殷勤有些搞笑，飞机肯定像《迷失》一样在某个小岛发生新的故事了，在猜测和构想中，渐渐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已然发生的灾难。

还敢对这些家属说，我们感同身受吗？回家我翻看网上家属的视频，希望能看到洋洋。没有她的身影。只听见一位家属对驻马大使说，我知道你今天处境很尴尬，你现在的尴尬处境，内心的焦虑和煎熬，能比得上我们18天来的感受吗？如果站在这里可以挽回我的亲人，我愿意站在这里100年。

在新闻里，灾难新闻对旁观者最没有意义，对当事者也最残忍。在事情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再大的灾难只是新闻的一种，是谈资是素材是寒暄缘由，我们无法代入其中，更不愿代入其中。而因为洋洋家人的遭遇，设想起这些天他们的忍受巨大痛苦，我突然觉得马来西亚这个国家愚蠢而又邪恶，对这个灾难有了新的感受。但我更清楚地知道，这感受距离感同身受是多么遥远。新闻是流水的，同情是寡淡的，煽情是易逝的，唯有痛苦是永恒的。

今天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真希望自己是在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