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

一

外头又起风了。十二月的风还甚是喧嚣，呼啸着想往敞开的窗户里挤，挤得悬于其上的风铃叮叮当当闹个不停。害的人们不得不从床上哆哆嗦嗦地下来，一边咒骂着风的不识时务一边拿出打蚊子的手速将窗户合上。

张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抖着身子刚要两步跑回床上，似是想起什么，又反手把窗帘拉上了。在大城市打拼的人都不容易，何况还只是个外地来的独身女人，那么被迫信奉的首要原则自然便是能省则省。张雪住的这间屋子要仔细说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只是靠近楼梯，人多声音也杂。平日里还好，要是晚上碰到些晚归的酒鬼，就得平白遭上那么一场罪了。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出门，啧，够勇敢。张雪听着楼梯间隐隐传来的动静，佩服地摇了摇头，手还没来得及掀开被子，便闻得门上两声响。敲门者似是有些腼腆，总是轻轻两下便止住了，张雪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敲门声响了两遍才开口问道，谁啊？

门外的人不知有没有听到问话，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敲着门。张雪等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你是谁啊？你不说的话我是不会开门的啊。并一把从床上抄起手机，一边在拨号键上按下“110”一边轻手轻脚地挪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张望着。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个不太高，人比较消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张雪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有些踟蹰地把门拉开了一个小缝，隔着防盗链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女人，并确保背在身后的手能第一时间按下拨号键后才谨慎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我叫王萍，女人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服下摆，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却很干净，我是他媳妇。女人又伸手指了指张雪对面的那间屋子。

张雪记得自己对面住的是房东夫妇，她见过那个妻子，人有些微胖，却很体贴。她刚要开口反驳，王萍却猛然想起什么，快步进了对面的门，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瓶蜂蜜。

这是家里产的蜜，很甜的，你拿去尝尝，王萍把手里的东西往门缝里推了推，只是门缝实在太小，她看起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张雪刚想推辞，话还未出口，却不由得注意到面前女人已经开始泛红的面颊和满是褶皱的衣角，终还是不忍。

那你就先放在门口吧，我等下出来拿。

二

小张，你在吗？阮成急促地敲着张雪的门，喊人的音调也放的颇高。

阮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不是说下水道有点堵，刚好今天有空，我就过来看看。

下水道？我没......哦对对，是有点堵，你进来吧。

张雪看着阮成挤眉弄眼才堪堪改了口，侧身让他进门招呼他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关上门后伸手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才开口问道。

出什么事了？

小张啊，你也知道阮哥平时的情况。这两天我老婆从乡下来住几天，她平时都在老家带孩子，最近跟我妈吵架了才过来找我的。阮成接过水后顺手就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搓了搓手，斟酌地开了口，你看能不能替哥保个密？

张雪闻言愣了愣，见着阮成有些尴尬的神色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哦哦，没问题没问题！

那哥就在这先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别跟我客气！哎，我得先回去了，她买菜估计也差不多了。那就先这样，下水道我给你通好了，放心用吧！

好，谢谢阮哥！

三

这是我老家那边的特产，你尝尝看，我那两个女儿都爱吃。王萍一进门就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碗里面是几块有点像腊肉的东西，圆鼓鼓的。

萍姐你总送东西给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张雪在卫生间里洗着手，擦干之后摁亮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是18：3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人来的勤了，她也便习惯在这个点留着个门。

不过你也是真的准时啊，每天都是这个点。

唉，你也知道我在屋子里没事干，手机我也用不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我也搞不懂。王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妹子啊，那个姐问你个事，那个，你之前有没有看见阮成他有什么......

阮哥？阮哥怎么了？张雪闻言心沉了沉，在床边坐下了。

没事没事，王萍连忙摆手，我就随便问问，你也别放在心上。说着她又拿过桌上的碗塞到张雪手里，让她趁热吃。

张雪笑着接过碗，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垂下眼皮细细嚼着，左手小拇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碗底。

萍姐，你也看到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回来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也就不太注意这些，就算阮哥真出了什么事，这我也不知道啊，是吧。

王萍像是被突然按了静音键，挂在脸上的笑意也在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收了笑的她脸上的疲倦挡也挡不住，皱纹深深宛若刀刻。

她比来时老了许多。

你先吃着，没事，碗我明天再过来拿。不知过了多久，王萍梦醒一般回过神来，见张雪脸上隐有担忧，才微微扬了下嘴角，那我就先回去了，真没事。

话闭，没等张雪动作便自顾起身开门，手一伸出来便是满满的茧子。张雪在原地看着，脚不自觉地动了动，却终究是复归平静。她叹了口气，用筷子拨了拨碗里剩下的东西，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把碗放在了桌上。

沉闷的声响顺着劣质木头传向大地，又沿着地缝四散开来，直抵那从未有人去过的深处。

四

张雪下班走出公司时，好好的天突然间阴了下来。出门前该把伞带上的，她有些懊恼地抬头望了望，又低头瞧见自己今天刚好穿的平底鞋，便快步走向车站，打算拼一把看看能不能在下雨前赶回家。不过今天也是运气好，她下车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才下了起来，抬手在头顶意思意思地遮着，低着头两三步跑至楼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今天还算灵敏，昏黄的光晕宛如一层防护罩将这里与雨水隔绝。张雪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转身刚要迈上台阶，便听得楼上传来“咯噔咯噔”的下楼声。

这栋居民楼也有些年头了，没什么特点，无非就是老和旧。楼梯也自然是往窄的那边发展了。张雪站在一边等楼上的人先下来，却听得头顶传来王萍的声音。

你回来啦，赶紧上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王萍用纸揩了揩眼角，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没等张雪动作，她便拎着行李继续下楼，只是在经过楼梯口时顿了顿，随即开伞出去了。

我走了。

一场下在一年之中最末月的雨，怎么说都该是寒冷刺骨的。细密的雨珠由点连成线，再织成一块巨大的雨幕，将这座城的悲欢离合笼盖在其下，给万物都贴上了潮湿的标签。

张雪目送她远去后，才慢慢地上了楼。在路过房东屋子时，发现门还开着，瞥见里头有些杂乱。房东人不在，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张雪匆匆瞄了一眼就走开了，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在开门关门之隙流出一声叹息。

五

张雪刚挂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推门一抬头，刚好碰到吴雯从房东屋里出来。

早，去上班啊？吴雯见着张雪有些呆愣的脸，笑了一下，先出声打了个招呼，最近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吧？

嗯，反正也就那样，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张雪放慢动作锁了门，慢吞吞走在吴雯身后，见时间还充裕，便干脆多聊了几句。

你这是要去买菜？

几天不在家里冰箱都快空了，再不去买今天就该饿肚子了。吴雯没回头，只是冲后面扬了扬手里的菜篮子。

这样啊......那个车来了，我就先走了！咱们有空再聊！

张雪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转头发现公交车马上就要到站了，便急匆匆地向车站小跑而去。

今天早晨刚出的太阳柔和朝气，地面上前两天下过的那场大雨早已寻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