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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寨记忆:为什么它能让我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但又迫不及待地想走出去?

作者 | 左富强   编辑:学妹


一、“大学生”


我家在农村,村名叫左寨,地处豫东平原,我打小生活在那里,那里的文化典型的就一个字:农——农村、农业、农民、农耕、农具、农忙……,村里人老老少少都老老实实地在土里刨食吃,唯一不“老实”的地方就是舍命地供孩子读书,希望孩子将来跳出农门,不再下地。所以上学时我每次放假回家干农活,村里人见了都热情地打招呼道:“‘大学生’,地里没有教室风扇底下带劲(豫东方言,舒服的意思)吧?”我咧嘴一笑,说:“没有。”


也许是村里人穷怕了,也许是村里人觉得大学生不得了,所以他们都习惯性地称上了学的学生为“大学生”,尤其是高中生,因为我们那辍学率比较高,所以能上高中就已经不错了,在村里已经是“文化人”了。称“大学生”有点戏谑的成分,但大多还是有很大的鼓励作用的,至少说明他们有盼头。我就是这么在一声声“大学生”里走进又走出大学的。


记不清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第一个喊我“大学生”的了,反正应该很早。小学四年级时,寒假,我去乡里抽考,结果《社会》科拿了个校第一、乡第四。学校给我披红戴花、敲锣打鼓地车载回家,还有高年级(五年级)的学生亲自给我搬匾,哥哥接匾,爸爸散烟,奶奶撒糖,一时轰动乡邻,声闻八村。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村里人开始喊我“大学生”了。



尤其是矿哥,他喊的最多。矿哥是我家的邻居,名字叫铁矿,论辈分我该喊他哥,所以经常矿哥矿哥地叫。他兄弟五个,名字依次是:工厂、铁矿、小娃、铁印、费力,够“农”的吧,而且阶级觉悟比较高——他们都是五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生的人。他喜欢喝酒,但酒量又不行,所以每次在我家喝酒都叫我:“来来来,大学生陪我喝一个。”我虽不喜欢喝酒,但这美美的“大学生”称号我还是舍不得丢的,于是就乖乖地喝了一个。


后来,上了高中,每两个星期回来一趟。村里人一见了我老远都打招呼:“大学生星期来(lai轻声,语气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正意气风发地走在回家的大路上,心情轻松、愉快的劲儿可想而知,于是我忙点头笑应道:“是!”


再后来,我真的成为了大学生,回家也仅限于寒暑假了,再遇到老乡,他们又“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大学生,没有在空调屋里带劲吧?”这时我故意说:“那当然,刚下一天地我就想回学校了,哈哈。”



记得高中时,每次星期天我都尽可能地帮妈妈多干点活,因为平时帮不上妈妈的忙,况且星期也是个放松脑筋的时机,所以每次回家我都先奔地里去找妈妈。后来上了大学,帮妈妈的时间少了,好不容易碰到个寒暑假又都是农闲时节:冬季冻的不出手,也没活干;暑假恰是夏收麦、秋收豆的中间,活比较少。所以自从上了大学,农活渐渐脱离了我的生活。每次开学时,妈妈总是唠叨:“没活的时候都回来了,快到有活时一个个又都走了,嗨!”对此,我也曾天真地想过:“为何大学的假期不放在农忙的时候?”后来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也就再没多想了。而对妈妈的话,我常笑着说:“小的时候你盼我们早点长大好给你帮把力,现在都大了又都飞得远远的,难怪三叔不让勇(三叔的儿子)上学,他的理由就是都上学了谁帮他在家种地啊,哈哈。”


去年,我因等待出国的通知而整整在家待了四个月。四个月,放在小学,绝对是最快乐的长假,可放在现在,我直觉得它太漫长,因为在农村,我已明显地表现出不适应。虽然我有恋乡情结,常自许根在农村,可客观地讲我这“根”已明显地水土不服了:坐车不方便了、上网太麻烦了、出门太脏了、家里太乱了……我一点一点地觉察着种种不是。四个月,从夏到秋,我终于赶上了干农活:秋收。算算从读大学再到读研究生以来,已经整整有七个年头没掰过玉米了。还好我心态比较好,把这次农忙又当作难得的锻炼机会:体验、回味、检验、磨练……一天下来,剥(剥玉米皮)得我手痛、坐得我腰痛、搞得我一身脏。爸爸问道:“怎么样,剥了一天了值不值五十块钱?”我回头一看,那么大一片地我才剥了一点点,难熬的日子还长着呢。而剥掉的玉米顶多也就是五十块钱,还得是好价钱。这时农民的价格我才终于清晰了: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才五十块钱,不敌我轻轻松松上一节课,给人代课一节还六十呢。看来长辈们抱着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读书的心态,这笔账他们心里亮堂着呢。


二、回忆那段靠喊的日子


我村比较大,好在比较规整:东西长方形,一条中央大马路横贯其中,但要是从东走到西起码要走一里路。我家就在村东头。


小时候,妈妈每次做好饭都派我们兄弟去喊我爸爸吃饭。于是我们就站在大街上,冲着西边喊:“俺爸!回家吃饭。”有时候喊了好久不见搭腔,我就和弟弟或妹妹喊个“一二”,然后一起朝西喊,那分贝绝对穿透四邻。此时,无论是打麻将的还是喷大空(侃大山)的,都要暂停一下,扭头朝外听听,看看是不是在喊他的。即使不是,他们一看表,“哎哟,该回家喝茶(吃晚饭)了。”于是,起身而散,各归各家。


爸爸年轻时,力大无比,做的是贩树的生意,树桩子往往一个人就能扛起。他的合作伙伴是如意哥,家在大西头住。爸爸晚上经常去他家坐坐。每到喝茶时,如果喊几声没人应,妈妈就说:“准在你如意哥那,强(我小名),你跑去看看。”于是我就不得不从大东头跑到大西头。小学时学过《自然》,知道有个实验:声音是可以通过线传播的。于是我就想,要是有根线,爸爸在那头,我在这头,一喊他不就听见了。后来想想不太现实,一、上哪弄这么长的线,且在路中央,被谁绊到了岂不断了。二、爸爸总不能到哪都带着那根线吧。三、如果有了线了我还用喊吗,一拽爸爸不就回来了。记得有一次爸爸说,以后咱也安个电话,到时候你们叫我就不用跑那么远了。我当时不知电话为何物,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吧,那得多花钱啊,况且我跑跑腿就是了,何必那么懒呢。现在倒好,楼上楼下都懒得喊了,只要看不见就拨电话叫,回想当年还是老爸有远见。



童年时,和我一起玩的一个伙伴叫军伟。他很懂事。每次他妈喊他吃饭时他总是这样回答:“走着哩。”这一与众不同的答法令我们很好奇。后来习惯了只要一听到“走着哩”,大家就都知道是军伟了。后来,有一次妈妈喊我,我“唉”了一声,然后又加一句“走着哩”。顿时我明白了这种答法是聪明的,因为她让妈妈知道自己并没有贪玩,在该回家的时候自觉回家了,只是妈你喊得早了点儿。后来小伙伴们也都学会了这种答法,正在打扑克时一听到妈妈叫就回头应一声“走着哩”,然后赶紧催促大家:“快出、快出,我妈喊我吃饭呢。”待出完最后一张牌,拔腿就往家跑。


三、村里的名和辈


村里的名有讲究,它的讲究就是“不讲究”,随便起个狗啊猫啊的叫起了。后来,读的书多了看到全国各地的老百姓都不讲究,但这其中还是有讲究的,那就是“贱名好养活”。


村里正式叫开的有两种名:一是贱名,二是外号。而起得比较文绉绉的大名则叫起来比较别扭,同辈或长辈或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非给你安个外号不可,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才叫着顺。


我爷爷大名叫左炤让,但只有写在家谱里。村里的长辈,包括我老太太,都喊他狗咬。于是村里的小辈们也都狗咬爷或咬爷地叫。而真正的大名则只有长辈们知道。


我的邻居左行城,是个小学老师,什么语文、自然、社会都能教,还可以当校长,在我们村那可是响当当的文化人,什么婚丧嫁娶都离不了他。但是因为个子比较小,人比较聪明,有一群毛孩子便背地里叫他小粒粒,后来就这么传开了。之所以能传开,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小名叫盛力。在我们那,盛力的意思就是不老实、好动、易闯祸。大概因为聪明的人小时候都盛力吧,所以他的爸妈便给他起这个小名。起外号也是有学问的,要么抓住特点,什么瘸、瞎啊,要么通俗好记。由于力和粒音同,易记,小粒粒流行起来也就不足为怪了。


聪明的人往往比较乐观、放得开,大人小孩都玩得来,左行城就是这样的人。论辈分,我该喊他大爷,不过偶尔也给他开玩笑。有一次,邮局来信,邮递员举着信喊道:“左行(xing二声)城来没?”大伙一听都愣了,没这个人啊。于是我拿起信一看原来是行(hang二声)城大爷的,这一下大伙明白了,村里人都喊hang(二声),邮递员不明就里喊成了xing(二声),于是大伙都乐了。随后我去通知行城大爷取信,到了他家故意冲着院子喊道:“左行(xing二声)城,你的信。”


玩笑归玩笑,但辈分是乱不得的。我们村千把口子人,都姓左。听老人们常说我们是从左桥迁过来的,始祖是弟兄三人,但只有一个娶了媳妇。后来“老三门,少四门”,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庄。这些说法的真实性都尚待考证,翻了家谱也没有记载迁自左桥的信息。“老三门”之说也有问题,因为如果只有一个娶了亲,独立门户、开枝散叶的也就只有这一门,哪来的三门。是不是后来的某一代有三门因某些变化而比较出名以致形成此说,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村北面确实有三个荒坟,老人们常说是三个“老祖爷”。这些渺远先史,因文化不昌,全靠口传,实难稽证,不过辈分之传不但有书证还有人证。


书证——家谱,从家谱所载的人名上可以辑出“天廷……心永国炤城金”等字辈。人证——在世村民,及其相互间的称呼。小时候我记得我们村还有“永”字辈,现在都已谢世了。“国”字辈目前还有五位,现年88岁的左国然老人常给我说:“咱庄还有五个‘国’字辈,光俺门里占仨。”“炤”字辈就是我的爷爷辈了,而“城”字辈的都是父辈,我则是“金”字辈。村里人不论年齿,皆以辈分相称,和睦而亲。因此也就有了小小年纪就当爷爷的,这就是“长门的孙子末门的爷”现象。



现在,村里辈虽不乱,但名则乱了起来。以前“国”字辈就叫“左国某”,“炤”字辈就是“左炤某”,村里几百口子人只要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该叫你叫啥。现在名字里少了辈分字,以致常出现“叔侄拜把、祖孙不分”的现象。


辈分之松始于改革开放之后,像我爸爸身份证上的字由于现在电脑输入时没考虑辈分,“城”打成了“成”。当然,他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绝大多数的大名都叫“左某城”(至于为什么不叫“左城某”,大概是习惯吧)。而我们这一波八零后,名字里则很少有“金”了,像我哥哥志彬、弟弟富山都“缺”金,唯有五弟单名一个“勇”字,后输入身份证时改为“左金勇”。九零后和零零后更不用说了,他们起的名字无不新、奇、雅、怪。乱辈、重名也就不足为奇了。像和我同龄的,光“小涛”就有三个;比我小的“路路”有两个,每次提起都要分为“东路路”“西路路”;叫“北京”的有两人,且差着辈儿;“高洁”有两人,而且是一男一女。导致重名的原因,老人们常归结为“庄大”。我看,还有“跟风”,知识少、储字不多有关。


四、村里的外号


说起村民的外号那可是五花八门,而且人人都有,有的甚至“身兼数职”。不同年龄段,不同场景都可能因“机缘巧合”而蹦出一个新名来。以现在静止地来看,可能会发现有很大一部分人没有外号,他们大多是老者啊、文化人啊,其实不是没有,主要是因为他们或德高望重、或知书达理,人们为了尊重起见,才渐渐不喊他的外号了。其实他们也有,谁没有过年轻时,须知“爷爷都是从孙子过来的”。


我们那里的方言称胆大、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为“信种”。左喜城就因胆大而荣膺此号,他常常不就馍而大嚼辣椒,赤手抓蛇还活剥,人们觉得他的胆比“信种”还大,所以就叫他“大信”。


大信威名很大,以至于妈妈们哄孩子都喊“大信来了,别哭了”。很多孩子都是在“大信来了”的吓唬下长大的,我应该也是,只是我闹人的时候我记不得了。


后来喊得多了,加之“为尊者讳”,我们一直不知道大信的大名,直到有个外乡人来打听“左喜城”(因为他有药书、又懂泡药酒,所以成了四外庄有名的专治“怪”病的赤脚医生),我才知道。但是叫习惯了,口是改不了了,只好尊重地称他“大信大爷”。


大信的弟弟也已经六十多了,可抱歉的是我记不清他的大名了,只知道他的外号是“三条腿”,因为他先天性的一条腿孱弱,拄了一辈子的拐杖,所以这个“名字”我是忘不掉的。


大信的儿子叫“淮民”,说是在“淮”出生,至于“淮”指何地,我忘了。淮民聪明绝顶但使偏了,小学一年级念七年也没毕业。婚后依然靠耍小聪明过日子,人常称之“坏民”。后为了躲债,借条上常常给自己起新名,后来村民也习惯了,一看来催债的,拿个欠条上面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大家都猜个八八九九,但都不会说。一次,一个债主来打听“左淮良”,碰巧撞上淮民,大伙给他开玩笑道:“左淮民中啊,又改名叫左淮良了,看来你还是个‘良民’啊!大大地‘良民’。”于是他叫“良民”,他儿子梦军也就成了“皇军”了。


村里人起外号都是有根据的,或因外貌像:“胖墩儿”“老白毛”“大个子”“老扁”(头扁),或因行为像:“傻妮”“烂庆”,或因工作像:“电滚子”“老面爷”“(打面的),或因其父,像金仓的儿子就叫“小苍娃”(豫剧《卷席筒》里的角色)等等。这些外号皆有来历,或传神或搞笑,充分体现了老百姓的智慧和朴实。


再如唐山大地震后,机缘巧合,村里出生了两个人,于是一个干脆叫“地震”,而另一个则寄托了点希望叫“防震”。如此俗气的一个名村里人还是没放过给他们起外号的机会。“地震”个小,村里人就叫他“小地震”,如今都四五十岁的老地震了人们还是习惯地称之“小地震”。防震人瘦,人送外号“麻虾”,如今都为人父的防震还是被称作“麻虾”。真是“积重难返”啊。


后记


左寨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河南是我可爱的家乡。家乡穷,但家乡风俗淳朴;家乡人落后,但家乡人朴实。每次回家我都心情愉快,一路上归心似箭,可回到家后,家乡依旧那个样:路上滚滚尘土、村里处处垃圾、家中嘤嘤蚊飞。多呆两天自己的不适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当初一起玩耍的伙伴都携妻抱子了,小时候爬上爬下的土坡则荒草丛生了,以前自己的外号也没人叫了,村里人热情地给你打着招呼,可招呼之后却没有话了。他们或忙或闲但都没你的份,你就像站在路口的灯,大伙老远地都能看到你,并热情地围上去,可寒暄之后,他们忙他们的去了,你依旧一个人站在那。


这时我就在想故乡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它能让我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但又迫不及待地想走出去。也许我们年轻人的故乡就是这个样:在外魂牵梦萦,在家急切外飞。累了你可以立即停靠,倦了你又可以马上拍屁股走人。家乡就像你在外租的小旅馆,高兴就打个招呼,不高兴就直接钻进被窝。


但是,岁月流转,人越长越大,腿越走越长,家乡离你越来越远,可是家乡的影子仍无法忘怀。即使你住进高楼大厦可故乡的那堵矮墙仍不由自主地回访梦田,即使顿顿山珍海味可窝窝头、杂面馍的味道仍至今难忘。也许故乡就是你肯定不再吃但又忘不掉的那一块硬窝窝吧。

原标题:村里的事儿——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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