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所谓接纳,不是能够拥抱,而是能够没有任何情绪地彻底离开。
代桂云:一个追求心灵自由的实践者和分享者
我离开了。
将办公桌擦得干干净净。我尊重自己从事了17年的职业。
在17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梦想成为一名记者。
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尽管道路曲折。
我欣赏新闻之美。我沉迷于名词动词、长句短句。我琢磨每个句子承载的信息密度,段落之间的内在逻辑,整篇文章的结构均衡。我研究标题、导语、直接引语、间接引语……想出一个美妙的标题,会让我生出小小的骄傲。每一段节奏明快而又画面丰富的文字,都会在我心中萦绕数日。
文字不仅仅是一个个方块,它们承载着记者的人格、情怀和责任; 新闻不仅仅是一条条信息,它们记载着记者对社会真相、公平和正义的关注。我想把这些打动我的东西,传递给更多的人。在新闻讲座中,我告诉通讯员: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不是看那些富有的人过得怎么样,而是要看那些贫穷的人过得怎么样;
你每天在传播别人的二手信息,还是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还给他们讲,新闻的嫌贫爱富和喜新厌旧。以及,一个记者该有的谦卑。因为,没有比昨天的报纸更旧的东西了,名利成败,只在一日之间。
作为一名记者,不要让你自己与新闻一样易碎。因为,注定你绝大多数的作品都不能载入史册,但你要在这些文字之下锻造出一些恒久的东西,比如真诚、责任和爱。
一份工作可能枯萎,但这些东西,将在你的内心永远蓬勃生长。
正如,我离开时,桌上的那瓶富贵竹。它蓬蓬勃勃生长的劲头,总让我感动。
当我把办公桌里十几年的东西塞进背包,沉沉地背在肩上,走出那座百年老建筑时,内心波澜不惊。
当她大发其火,甚至用“无赖”和“冷酷无情”评价我时,我也心静如水。
我终于超越了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恐惧与愤怒,长久地困扰着我。在她面前,恐惧曾经冻结我的表达,而愤怒甚至让我的文字中都透着恨意和怨气。一度,我很受伤害。那种伤害,已不能用“压抑”和“阴影”这么轻浅的词汇来表达,而是伤到骨、见到血了。
为什么不离开啊?十几年来无数次想离开,也尝试离开,但都被自己的恐惧赶了回来。超越了之后,才发现,我离不离开,和对方没有多大关系,只和我自己的恐惧有关。
如果没有恐惧参与,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受得了就留下,受不了就离开。在工作的第一年就是这样。那时因怀孕身体无比虚弱,她对我耽误工作而不满,我立马走人。但恐惧参与其中,一切就变得很复杂。当我想离开时,我面临的现实状况是:一个人承受着家庭重担,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任何积蓄,所有的生活来源都来自这份微薄的工资收入。失去这份稳定的工作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让我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恐惧的超越来自两个层面。一个是现实层面,当心理学的收入越来越高,让我有了“没有这份工作也能养活自己”的底气时,这份工作就不再对我有生死存亡的重要性。另一个是心理层面,当我能够直面失去工作没法生活的恐惧,以及对这种恐惧的恐惧之后,我就可以离开了。
愤怒的超越,是另外一条路径。当我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认为“如果她不这样我会更好时”,必然会对她充满愤怒。转机来自一次冲突。因为我对一件事情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却引来她劈头盖脸的指责。然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而是把自己多年压抑的声音全部表达出来。我的表达,让她三个月没和我照面,交流主要靠第三方转达。
那次,我才看清,导致我陷入痛苦不堪境况的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引发痛苦的由头。让我遭遇这些痛苦的,是一个大BOSS——隐藏在我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一发现,让我对她的愤怒几乎全部消失了。
这次,是我们三个月之后的首次沟通,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我对她已没有任何恐惧和愤怒。有的,只是平静。
“恨,是另一种爱”。这句话,我听心理圈的好多人说过,总是不能有真正的体验。这次,我体验到了,于是它变成了我自己的真理。在关系中,怨恨和愤怒,都不是把双方分开的力量,反而是拉近双方情感距离的力量。近到一方一有风吹草动,另一方的情绪立即波浪滔天。
“你要接纳对方,也要接纳自己”。这句话,我也听人说过好多次。这次,也有了真实的体验,只是与我之前想象的不同。之前,我以为接纳之后,两个人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建立起真实而亲密的关系,至少能够和谐相处。但是,我发现,要建立这种美好的关系,需要双方相互接纳。
我还发现,有时接纳并不是能够拥抱对方,而是能够没有任何情绪地彻底离开。
上帝视角
这17年,在这段关系中,我受了很多苦,她也一样。不一样的是,我猜想,她可能比我好过一些。因为,她居上位,我居下位。她可以当面指责我,我却不能这样对她。如果始终陷在这种关系之中,将是永远的鸡毛蒜皮,和扯不清的爱恨情仇。
就是在那次完整表达之后,我一下子从这段关系中超拔出来,拥有了上帝视角。这种视角,除了让我发现自己内在的恐惧,是干扰我们之间关系的幕后大BOSS之外,我还发现了“设计者”的存在。我看清了命运背后的逻辑——那只操控我人生的看不见的手。
游戏“设计者”是这样设计我的人生的:在生命初始的时候,预装了一种叫作“恐惧”的致命缺陷,但本人对此毫不知情。游戏规则是:我如果要达到自我实现的最高目标,必须要自己发现“恐惧”的秘密。然后,直面恐惧,直到它对我失去威力,获得彻底的自由。
在我生命中出现的重要他人,都是在帮我发现这个秘密的。只是,有人从正面帮助,有人从反面帮助。如果每次我都从痛苦中逃离,我将永远无法发现这个秘密,游戏也将永不结束。在人生中,我将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每个玩过游戏的人,对这种设计都不陌生。这是宇宙的一种通用法则,那些早就识破这种游戏规则的人,都在试图告诉我们这一点。只是,他们使用了不同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只是,即使听到他们所说的东西,我们当时也未必明白。
在《西游记》中,作者用妖魔鬼怪来表达:只有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且一个都不能少,才能取得真经。
心理学家马斯洛这样表达:“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他就必须成为什么,他必须忠实于他自己的本性。”
我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看到了一个更美妙的表达。只是当初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没能明白自己命运设计者的深意。
故事这是样的:西班牙的牧羊少年接连两次做了同一个梦,梦中的小孩带他来到埃及金字塔下,告诉他:假如你来到这里,将会找到一处隐秘的宝藏。于是,牧羊少年踏上了命定的路,穿越一大片沙漠,经历种种磨难,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金字塔下。但是,他不仅没有挖到宝藏,却被几个人打到半死。
“你不会死的。”领头的那个人说:“你将会活下去,还会明白人不能太愚蠢。差不多两年前,就在你待着的这个地方,我也重复做过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应该到西班牙的田野上去,寻找一座教堂,一个牧羊人经常带着羊群在那里过夜。圣器室所在的地方有一棵无花果树。如果我在无花果树下挖掘,定能找到一笔宝藏。但是我可没那么蠢,不会因为重复做了同一个梦就去穿越一片大沙漠。”
牧羊少年望着金字塔微笑,心中无比幸福。他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挖到了他追寻的宝藏。
牧羊少年问那个“设计者”老巫师:你什么都知道……你就不能让我免遭这一劫?
“不能。”他听到风对他说,“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你不看不到金字塔了。它们很壮美,不是吗?”
我早就知道,命运这样设计我的人生,一定有它的深意。只是,我长久不明白它的喻指。
有时想到自己遭受的苦难,觉得“设计者”也未免太狠心,就不能让我轻松一点?
我想,它听我这么说,一定会告诉我:如果免除了你这些年的痛苦,你如何会走上心理学的道路?如果没有学习心理学,你如何能够斟破自己命运的秘密,又如何能获得心灵的自由呢?
想到这些,我也像牧羊少年一样露出微笑。尽管受了很多苦,我也看到了很多人没看过的美丽风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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