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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进斌:故乡河之殇

赵进斌:故乡河之殇

发布时间:2013-06-09 10:44 作者:赵进斌 字号: 点击:927次

  我的家乡村落诞生后,名叫桃花村,村西有一条小河,我小时候听村里祖辈老人传说,最初是一条蜿蜒曲曲折折的泥沟子般的小沟壑,村里的妇人们到此浆洗衣物,最窄处大人们跃起一大步能跨越过去。


  小河破处分娩开裂流淌成我记忆中两三千米之宽的大河之象,是1668年7月25日晚8时(清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时)的“鰲鱼大翻身”。史载是“中国境内发生的3次8.5级以上特大地震之一。是时,“官民房屋、寺庙、牌坊、城垣俱倒,周围百余里无一存屋”。“城楼垛口、官舍、民房并村落寺观一时俱倒塌如平地”。区内死尸遍野,不能殓葬者甚多;暴雨烈日,瘟痢随作,有一条深大断裂带自南向北从鲁南地区通过,长约70公里。名为郯城、庐江大断裂。”


  桃花村几乎完全陷入断裂带——遭受灭顶之灾。我青少年时代在从大人嘴里断断续续得知真相后,夏秋之际,在近十米的崖壁下河里游泳洗澡时,面对流水沙滩中一片片灰色的砖瓦石头、碎缸罐盆片,曾一次次设想过“鰲鱼大翻身”时,天地猛烈颤抖,平地裂开,裂口喷砂射水,高达数丈。刹那间,一阵阵热浪夹裹着腾空而起的烟尘迅速弥漫了夜空。父老兄弟们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被撕裂,家园被摧毁,亲人被吞噬,不禁惊恐万状,蜂拥逃生。一时间大人的喊叫声、妇孺的呼救声和伤者的呻吟声汇成一片凄凉哀绝的声浪,令人撕心裂肺……不知哪一堆瓦砾就是我祖上家的断垣残壁。


  这条河遭遇了巨大撕心裂骨的惨痛,曾面目全非,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在砂砾、草丛里,断断续续,饥一顿饱一顿,有气无力,时而啼哭大闹,时而昏睡不醒,与鼠狼为伍,与蝇蚊为伴,为生存不得不藏污纳垢,历经霜雪冬寒,酷暑暴晒,仆伏在荒草野地酿跄着曲里拐弯、颠沛流漓。度过了多灾多难的幼年、童年。


  日出日落的更替积累是抚平创痛最好的膏药,坎坷的岁月象条流动河,流动的河象坎坷的岁月,她也如人,经瘦弱、贫瘠幼年、童年,然后就步入萌动的青春期。


  青春期的河一马平川、精力充沛,如二八芳龄的姑娘,芳草萋萋、落英缤纷,杨柳依依、花鸟鱼虫相伴,她柔情似水,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亭亭玉立,风度翩翩,满腹诗书,怀春妙龄的她随意开口,就是渗透爱情的《诗经》,也是搔首踟蹰的静女其姝,更是蒹葭苍苍,关关雎鸠,在河之州。一颦一笑、搔首弄姿都是唐诗宋词中的一副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柔情密意。


  青春期的河,怎么形容她的婷美都不为过,我一次次在笔下描写赞美过、形容讲述过、精心描绘过,但到目前,根本无法写出她在我心目中那无限的纯净、透明、善良、包容、风情万种、无限深情,我曾在一部中篇小说中这样描写过她——面前是波光潋滟,静静流淌着母亲一般慈爱妩媚的河,银白色的沙滩在明丽春晖中徐徐展开松软丰腴的胴体,河水象一匝光亮轻柔的束帛,轻轻漫卷地缠裹着玉洁丰满的河身。风神用浑圆的女中音吹奏着,撩逗得清波一派鳞次的涟漪,时而恬静地轻颦浅笑,时而顽皮的嬉闹撒泼。我正值天真烂漫的童年,的赤身露体的小伙伴们在沙滩上尽情地跳啊,跑啊、闹啊,热了,哗啦啦跑进水中,猛地把头扎进清凉的河水里浸泡一会,嘴里噗噗地吹着水花子,把头摇成货郎鼓,让头皮上的水珠洒成一串串银线。在水里戏闹够了,便拍打着肚皮跃上沙滩,一下扑在沙滩上翠绿的柳树下,或是油绿的草丛里,随手拆下一枝鲜嫩的野草茎,剥落皮,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吮吸着,仰脸看着云朵在蓝天上闲诳。身旁的一丛丛苦菜花正开得热烈,一张张粉黄的小脸庞风情万种地搔首弄姿,四下里暗香浮动。忽然,一只漂亮的花蝴蝶款款飞来,潇洒地扑扇着一对镶着红边洒满金点的大翅膀,在一朵开得最鲜艳的花朵上轻灵地打个旋,缓缓落下。一边用柔软的腿肢轻轻地搔弄着娇艳的花瓣,一边伸出一支尖利的针状管,急不可耐地插进嫩黄玲珑的花蕊里,贪婪地吮吸着芳美甘甜的蜜汁,边吸边愉悦地颤动着美丽的翅膀,似乎深深地陶醉在享受之中。那花儿静静地承受着蝴蝶的爱抚,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最宝贵的处贞。良久,那只蝴蝶才疲乏地拔出尖嘴,活动了下累得酥软的腰身,带着一种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的样子懒洋洋地飞走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河鸟们盘旋着鸣叫着回窝,放牛的同伴们正牵起已经啃了圆鼓鼓腰身黄牛要回村,黄牛和它的犊们一声声哞哞地呼唤声,回响在空旷的河滩,我想,我应该融化在这儿……后来,我无数次领会了,为什么称河为母亲河,所谓乡愁,就是那静谧情景下,遥想断肠人在天涯。


  青春期的河日月欢快地流淌,滋润万物,河曾设想自己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永远充满着怀春的柔情,她根本不会想到温饱后的人类首先觊觎、算计她,她清楚地记得从公元纪元1990年代起,她先是被肆无忌惮地扯开衣履,引入歧途,被强奸、被蹂躏,先是氨水、化肥、复合肥、农药六六六、DDT、敌百虫、滴滴畏、203、1605……各种超强毒杀药剂竞想上阵,她惨遭蹂躏,赤橙黄绿青蓝紫,面目全非,内分泌紊乱,很快失去风韵、风采,人老珠黄,日渐丑陋、黑瘦得令人厌恶,接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薄膜、污染物争相向其倾吐,覆盖,她成为真正藏污纳垢之地,臭不可闻,曾经朝夕相处窃窃私语的鱼虾没了,贝类没了,青蛙没了,雁鸥飞尽,黄鼠狼没了,花鸟鱼虫均无踪影,草本枯萎,树木凋零,飞鸟远离,昆虫躲避,行人捂鼻,她周身长癣疥、溃乱、得了不治之癌症,后来,她又被一条条挖掘机,铁斗机器传送带日夜不停贪婪地榨取、抽打、摧残,它们将自己掏空、肢解、贩卖,身体已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几十年她一直呜呜咽咽地哭诉、抗争,但无人聆听,她精疲力竭,只能气息奄奄。


  河对特色时代的人类评价是:欲望贪婪无止境,灭绝动物残酷无情,尽是干着断子绝孙之事,是她几百年来见过的最凶残的动物群体。


  河现在是气息奄奄,在昏迷中恶梦不断——她多么渴望恢复那个美好年代记忆梦境——微风吹拂波光潋滟,春夏秋冬生机盎然,花鸟虫鱼在身边住,听不够牛羊的哞叫 看不够飞鸟翩翩,牧笛悠长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共婵娟……


  河不时喊出有气无力的梦呓——改革开放,为何孕育出贪婪欲望无止境的狼心狗肺的虎狼,发展是硬道理,为何不择手段都是断子绝孙之肮脏?人心不古世道沦丧,大地、空气、河流、万物皆遭殃?这群动物究竟走向何方?


  伤心欲绝的岂止是河,还有她曾孕育出的游子,故乡河之殇!时代之殇!特色之殇!

 


来源: 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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