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件清代家具研究心得與省思之-黃花梨博古百寶嵌五扇座屏
-文昭-
筆者認識接觸此件座屏，當在九十年代初，在此之前，已在古家具業者放置三年左右，也因此現在來看過此座屏的同行業者、古家具收藏家，大多認為這些(指包括其他家具，同時期由中國大陸出口來台灣的古典家具)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後在廣東地區、北京地區及蘇州地區，(被稱為仿製中國古典家具的三大產區)有專門偽製及高偽仿的古家具業者製作出明式及清式的宮廷家具?到底實際真偽如何，且讓我們從型制，用料作工及進一步從此座屏的木質外表、內裡、走馬銷、榫卯及從屏心黑漆上鑲崁的玉器雕刻表面，試著透過現代科技顯微放大，微距作圖像分析說明，以還原真相。研究古代家具的專家、學者通常在鑑定一件古物家具時，只要從整體外觀型制，表面刻工、木料皮殼包槳等及配合局部微距觀察(例如家具內裡、穿帶、榫卯等)，即可研判此一家具是否為現代偽製或經改製及整修程度如何，大可不需大費周章，增添一些繁雜不必要或昂貴的設備作輔助鑑別。
在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大陸各地區清代的庭苑、行宮，陸續有淘汰及整修的家具對外出口賺取外匯?同時也有偽仿明式家具及清式的宮廷傢俱業者〈註1 〉,現代偽仿業者大都選擇用料成本低，做工簡易及市場需求、經濟價值效益高(附加價值高)的明式家具作偽仿對象!至於高耗料作工複雜,高成本的清式宮廷家具，就當時環境條件,在乏人問津的市場經濟價值下，均影響到偽製者的意願〈註2 〉。
面對鋪天蓋地的現代作偽技術不斷進步下，如明式家具造型線條簡練單純，更是容易偽仿。仿製者通常手中會有一件真品，將此真品骨架結構逐一拆解，按真品實物以嚴準的比例，在細節部分用以相同的木料，做實物照仿、做舊，不僅是造型結構，連同舊損朽蝕程度都可以照仿，另外還會注意到真品上其他細節，可絲毫不差地照做!
以此座屏探討為例(黃花梨博古百寶嵌五扇座屏)，端看外表鑲崁於屏心黑漆上百寶嵌及環繞於底座立面牆四周浮雕的吉祥圖飾紋，均呈現豐富的人文思想和深遠隱含在裡頭的寓意。以現代人想創作此一規格家具，是不具備此方面知識和條件!除非偽仿者有一件真品、作實物照仿〈註3〉。另一方面，如需照仿，仿製者也必須付出昂貴成本代價，例如需用掉大量的珍稀木料(此件座屏從屏帽、屏扇到底座通體為黃花梨木製，經實際全部秤得重約220公斤)，及採用鑲崁於正面屏心上碩大西域的碧玉、青玉、瑪瑙等珍貴玉石材料。因所鑲崁的玉石材料硬度高，加工難度極高、費工費力，不要說在古代製作，即使在現代仿製，加上屏心上鑲崁的仿古青銅器，琺瑯器及背面屏心上黑漆描金彩繪等，是集多種工藝於一身，其鑲崁工藝製作複雜程度，要比純用木料雕刻加工作法，難度及成本要高出許2到3倍以上〈註4〉
我們再觀察此座屏背面屏心為黑漆描金彩繪山水閣樓風景畫法，黑底漆表面略顯龜裂細紋，呈相自然風化。〝描金彩繪〞工藝，自明、清以來到現代，一直永續傳承下來，自然也可偽仿(可參閱〝北京金漆鑲崁廠〞「北京金漆鑲崁」一書，柏德元著、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08年1月)。〝黑漆描金彩繪〞即以毛筆沾金糊在黑底漆上直接作畫，這就要藝匠或藝師的繪畫功底要非常深厚，必須一筆呵成，但要畫得精彩、畫得生動細緻，十分不易。〈註5〉
多年來我們察覺到現代仿製的描金彩繪工藝畫，目前還未見過屬於清代描金繪畫風格，偶有遇見些許山水閣樓彩繪的工藝，其畫風頗富現代感，工法筆路也相較粗糙、風格異化，只要稍加留意，不難分辨是為清代或現代時期的差異性。黑底漆龜背斷裂紋也可仿製，但要偽仿得給人飽經滄桑後，所自然形成之感並不容易。經驗老道專家，應可分辨偽仿龜背斷紋經作舊後及相較於經過長時間自然風化所形成的龜裂斷紋二者不同的差異!甚至依此可研判流傳的年代及時間遠近的差別。
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市面仿間所偽仿或新製的清式宮廷傢俱，木質大多為酸枝木用料。兩千年以後直到現在，仿製古典家具木料選用則更多元化，仿製業者應客戶所要求，少許會使用如小葉紫檀、黃花梨等珍貴高檔木材。但就總體製作上，他們都有共同特點，就是只需要單純木料，加上精細雕刻的加工技巧，即可完成美觀的古典家具製作，其雕刻精巧細緻生動程度，不亞於古代雕刻工藝技法，如東陽家具的雕刻工法。(可參閱中國東作〝紅木家具精品匯〞一書，李黎明主編，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1年6月第一版)。其中有古典家具創新作法，也有刻意仿製故宮幾件知名清代宮廷傢俱，假如再經刻意作舊偽仿後，外表乍看之下一時間可能不容易分辨其真偽，但如能從整體風格型制外觀方面觀察，古代家具還是多了幾分神韻，只要認真品味，不難領悟其中藝術水準的差異。
接著，讓我們在進一步透過近攝微距影像來觀察此座屏其他部位
1-4 1-5
圖1-4、1-5 為座屏下(三聯八字形底座)銜接斷面，可看出插孔槽四周及銜接斷面熟舊、老氣〈註6〉。古製手工具鋸切加工痕跡明顯(非現代機械加工痕跡)
1-6 1-7
圖1-6、1-7、1-8、1-9為座屏下(三聯八字形底座)另一銜接斷面，黃色部分塊料，為後來修補替換(原件可能朽蝕)。其他部位仍然熟舊、老氣。
※圖1-1~1-9部分修補區塊及修補痕跡，非近期所造成，九十年代初已有的痕跡。
圖1-10、1-11 為底座內裡，應屬後人為清潔整理乾淨過。
圖1-12、1-13、1-14 為屏帽之間走馬銷卯孔，內孔及端面也相當熟舊。
接下來我們再從正面屏心上選樣8件玉器雕刻件(圖a件至h件)，試著透過現代科技，將玉器雕刻表面分別作近攝及顯微影像放大60倍及200倍做對比觀察玉器表面刻痕(框圈標示裡) 〈註7〉
我們回過來再從此座屏整體外型觀察起，從屏扇上的毗盧帽及兩側屏扇站牙，正反兩面雕刻均為五爪正龍及雲龍的型制，已符合了清朝皇家宮廷所要求的風格與規範。底座為須彌座式(巴達馬)，下部垂直立面牆四周浮雕雜寶紋及吉祥圖飾紋，似又多了幾分民間地方氣息色彩的雕刻紋飾，精湛生動傳神的木刻雕工及用料大方奢費的玉器雕刻取材和繁複鑲崁圖飾做工，並不亞於內廷造辦處的工藝技法。正面黑漆屏心內鑲崁百寶嵌圖飾所顯現表達的人文思想，是呈現在封建制度及特定時代下表現出的產物，總體已顯現出清式皇家宮廷傢俱的華麗貴氣應有的風格，但相較於內廷造辦處所製的〝恭造〞或〝御製〞的規格，又少了些嚴謹。因此我們將此座屏有條件主觀認為應是當時民間地方官員定製於〝作仿〞而進貢於朝廷的貢品家具,時間當定為ˋ清中期或稍晚〞(約為清乾隆晚期至嘉道年間)的家具作品。
此座屏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流落於台灣，應屬於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部分清代園苑行宮，先後從庫房、倉庫裡陸續淘汰而重新整修對外出口賺取外匯的家具之一。在台灣筆者早些年見過及觀察過部分這些清代的宮廷傢俱,出現在古文物家具市場上時間較為短暫，約4-5年時間，此後再也不復見，依筆者觀察研判，製作年代約從清中時期到中晚期較多。家具種類多為桌案、寶椅、寶座、床塌、櫃架類等家具樣式。木質用料通常為紫檀、黃花梨、楠木、酸枝木等(酸枝木用料所製的家具型制,造型通常為清中晚期或晚期較多)，但較少見到其他的硬木用料。此類座屏造型通高超過2米以上，相對少見。後期到了約九十年代後期~兩千年初才開始有仿製及高偽仿的清式宮廷傢俱出現在市場上，這應該跟仿製作偽的技術進步和市場藝術價值觀念風氣導向有關!
如何在初步時間判別是否為清代的宮廷傢俱製品，個人經驗認為應先從型制外觀、木質用料作工及製作技藝工法觀察下著手，多研究故宮、行宮及清代園苑裡的家具，相較於地方民間富賈所使用家具的不同差異。強化建立自己對清代宮廷傢俱知識了解的研究判別，應不致誤認或誤判太多。本章拙文淺見對此一家具論述及研究，為筆者一家之見，僅供參考，還望各界專家不吝指教是為榮幸。
2014 盛夏 –文昭-
段落用語加強詮釋
註1：明清家具，自清代以來，不同時期已有仿製者。例如明末清初時期的明代家具，就有清中期、清末民國初時期，及現代仿製。清代中期的宮廷傢俱，有清中晚期(嘉、道年間),清末民國初及現代仿製……等
註2：清式家具特別是廣式宮廷傢俱，需用大量奢費的紫檀或黃花梨木料製成，另一方面，也需用到複雜和失傳的特殊工藝技法，成品偽仿作舊後仿真效果的程度都會讓偽仿業者，望而卻步。
註3：現代(指兩千年後)，中國大陸访間業者，有兩個地方堪稱以真材實料完全仿照故宮裡宮廷經典家具製作。一為北京的〝紫檀博物館〞另一為南方廣州地區的〝區氏臻品〞家具公司。其臨摹仿真程度和故宮裡家具真品實物已非常接近，但並無刻意作舊偽仿手法。這裡也提示了，在現代仿作技術進步下，如再加上刻意作舊技術處理，是可以成功偽仿，但其仿製出來的市面販售恐價格不斐。
註4：筆者發現到不少現代仿製及清末民國初年仿製的博古百寶嵌屏風家具，似乎以桌案上小屏風及掛屏為較多，屏框及屏座所採用木料也多為酸枝木等或它種硬木類木料為常見。百寶嵌件大多採用質料較差玉料及石料，雕工造型為簡單圖飾，嵌件經過多年後，大多有脫落現象(疑因氣候條件和現代黏合質料有關)。整體外觀造型與嵌件雕刻圖示所代表的寓意及木料雕刻，鑲崁製作工法，與清中時期〝作坊〞所製作出的工藝水平相較,有明顯上的差異。
註5：筆者曾觀察過不少清代黑漆描金彩繪畫，其繪畫風格筆路工法大致相同，風格題材也大都屬山川樓閣、小橋流水的江南美麗風景，相互比較之下，只有在繪畫工法上細緻生動程度有差別。看來清代(指清末民國初年以前)描金彩繪工畫是屬特定藝人之手，(是指有特定的專作相同畫風風格的描金彩繪藝術畫匠或畫師)
註6：「熟舊、老氣」這裡是指形容原木料切開加工製成家具後，經時間累積，接觸空氣氧化與歲月侵蝕痕跡所形成的氣息(不同於灰塵、髒汙所形成)，是偽仿者所仿製不出出來的味道。看過或是比較過有經驗的古典家具專家不難分辨這裡面新、舊的差異。這與皮殼、皮光或「包槳亮」的形容說法有些差別。古代家具木質表面經長時間年代久遠，空氣中帶動的塵微浮粒，對木質表面的風化及打磨所形成潤澤光滑的外表皮殼、包槳也稱「包槳亮」，這與「熟舊、老氣」二者可作為時間遠近的參考，但不能作為年代或斷代的依據。
註7：利用顯微影像放大，研究玉器表面雕工刻痕，世上已行之有年。初步是為了研究了解出土玉器從早期~晚期不同年代所使用各種不同工具的雕刻工法。近來也用於研究判別不同年代玉器表面，藉由刻痕經長時間風損(或許是空氣中的微塵浮粒打磨)所形成玉質特有的潤澤感。都可透過顯微高倍效率影像中明顯觀察出來!研究實驗常用方式之一是藉由已知現代(近期)的玉器雕刻加工刻痕影像作基本圖像依據，再對比古玉器雕工刻痕的顯微放大影像作對比研判，有明顯判別研究的助益。也可依此研判作為時間或年代的參考。有關玉器加工痕跡顯微放大研究，可參考台灣的陳啟賢先生發表的文章《第五屆中國玉文化玉學江陰研討會》，琢玉痕跡之顯微研究應用。文章中，圖片顯微影像中呈現最早由新石器時代晚期出土玉器，西周晚期出土玉器，戰國時期、東漢、唐宋、蒙古元朝，到滿清時期出土玉器。玉器表面刻痕分別以近攝及顯微影像放大(60倍)作對比研究，依此研判各時期，不同年代所使用不同雕刻刀具的不同痕跡。透過顯微放大圖像，我們也明顯的看出對比不同年代時期玉器表面刻痕經長時間所形成的溫潤亮澤上有明顯不同差異。現代的玉器雕刻(刻痕)，由於不同玉器的質料和高硬度原因，是無法藉由現代任何打磨器具及刻意做舊的方式達到古玉器應有溫潤亮澤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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