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学路 玄一
人於《張猛龍碑》多見其短長俯仰,奇異詭變及其精神飛動處。
然此碑尚有方正均衡、意氣平和者在。如左列「白、中、之、袓」等字即是。全碑平正之字十不及一,故尤彌珍重。
唐孫過庭《書譜》曾云:「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故學此碑者,尤當先於平穩之處,扎穩立腳根基。切莫一入手即迷眼於恣肆汪洋、炫耀姿媚之字,使其心昏手迷,不得其理。
「白」字,下筆如注,有斬金切玉之功。行筆擒按,氣勢分外宏大。全字雖僅五筆,卻寫得謹嚴方重,留白極少。臨寫中,尤要注意於嚴重中還要感悟到靈動氣息方妙。
如橫竪折筆,先按重再提輕漸細;中橫濃縮為短點,遂使氣悶格局得以四周留白。
全字如方陣威震,呈金湯永固之勢。中間一點不沾四壁,猶如異軍突擊其間而奪魂懾魄,呈活躍氛圍之意象。
由此可悟:凡字不可一味充塞撑滿,當有活氣蕩漾其間為好。
「之」字結體,給人以金字塔形穩重堅實感。
但其運筆卻左衝右回,在其穩定的造型中,衝突着馳騁活力。
其用筆,由點積發,遂至橫、折迭次展開。最後一波,極力向右奮筆疾力掠出。
真是發於一點,繼而展伸,最終衝決,由歛及放地漸入高潮。大有突泉噴湧於嶠嶺、奪路於溝壑、衝決於江海之妙。
此外,「月、素、尉、沈」諸字,均較平正,用筆亦多沈穩。均可為楷之正則,立基之本。
初習此碑,當務於碑中關注平正之字多多尋覓、臨寫、揣度、體悟此中真意。立下峻整平穩本領,奠定書學至正基石。
此至正至要關紐處,不可不知,不可不立,不可不行。
但《張猛龍碑》終以結體敧側、極其變化、意態超逸、峻拔奇偉,為著稱於世。
唐孫過庭《書譜》有云:「既追平正,務追險絕。」
既得力於山安,復得靈於雲幻。
在臨寫平正之字同時,再轉益於變化體例中來
書寫之道,才得以其奧妙。
「流、其、節、震」諸字,皆屬攲側變化型。這與前而所列方整平穩例字,恰好形成顯明對比。
「流」字三點水,一反故常寫法。竟寫成上點左傾、下點右收,向左頹傾形勢。
右半部,亦寫得向下左傾沈落,斜倚在三點水的中下部。全字如頹嶺傾斜,幾不可收拾。然而書者,竟以餘下幾筆,收拾了危局。以竪代撇支撑其下,最後一筆則盡力向右下擲出取得全局穩定。頹壞局勢頓時安頓下來。
尤為精彩處是:全字僅以上橫為中心,其餘筆畫全部化為點畫,以不同筆勢,環列四圍,構成流螢環繞、飛舟列港之勢。讀之使人精神矍爍,嘆服不止。
至於「其」字,橫不令平,竪不使正;短橫愈短,長橫益長。上部收得很攏,宛如斜塔基座於長橫之右,其勢即傾難扶。然而書者,出人意料地向左下傾出長點,支撑傾危; 遂於竪下力收右點,以「四兩破千斤」的妙法化險為夷,收拾功夫了得。
敧側之字,於全碑俯拾皆是,觸目可及。然而臨者只知其形而迷乎其理,要着重領會為何一字如此敧側,而重心卻適穩定;一些筆畫雖很傾斜,但且給人視覺不倒的感覺。如此寫出得敧側之字才可收拾。
《張猛龍碑》結字特點殊多。其中中緊之字,帖中例字殊多,尤為使人注目。碑中「日、無、桂、堅、蘭」等字,結體中間緊密得常常超人意外。
「無」字結構,給人以異常特殊的構成感受。這種感覺,產生於結字的特殊聚散疏密的強烈對比之中。
我們首先看到的是,書者將其上部的橫畫竪筆書寫得異常緊密收攏。幾乎全都澆鑄交織成一體,造成「密不透風」的意念。
大凡收之愈緊,放之愈烈。書者的意緒終於在書寫長橫時得到釋放和爆發。這表現長橫書寫得盡情和四點迸裂式的表現上。這種先抑後揚、中緊外疏強烈對比衝動,給人一種力的聚斂和釋放的衝擊,讀之使人精神振奮、激動不已。
「堅」字尤奇。
左右不做平正對稱寫法,而呈錯厓斷壁、迭加磊落形勢。
袁枚《續詩品》中有云:「唯有識,則能知所從。知所奮,知所決,而後才與膽力,皆確然有以自信。」
《張猛龍碑》書者結體、用筆,皆能任其聚斂,隨意短長,顯露了書者感奮能決的膽識與度量。
讀碑覽勝,時見團縮緊密的字裡行間跳躍出來。如「衣」字(見圖),給我們最初、最生動的印象是那曳地濃重一撇,給人以一種痛快淋瀝的振奮。
然妙處非盡於此,倘作再三觀,撇捺的極力伸展,尤得益於其他筆畫緊密收縮的反襯。如竪畫寫得極短且輕,使撇捺得以最大程度的向外衝決。
「極縱」生發於裹束,裏束反襯以「極縱」。
「極縱」易於感受,「裹束」多隱而不顯。
此微妙處,當細心體會。切莫只顧「極縱」而失之於渙散。
再如「大」字,其濃縮橫畫首先右上提寫,然後以沈着痛快筆意撇畫書寫。
如此酣𣈱矯健的撇畫書寫,在其他碑帖中, 絕為罕見。
橫畫的短促,撇畫的申張,呈現出躍進的動態強勢對比之美。
如圖「生」字,所有筆畫都寫得異常短促縝密。特別是末橫寫得尤為緊縮,給人以「縮者伸之」之勢,頓生「道者忍隱」 - 畫短意長之妙。
如是者亦有「王、去、主、出、黃、貧」等字。收束上下左右擴張諸字之間,如「老翁攜子孫行」,高矮上下,參差錯落,而情真意切。使字、行、篇間留白空間或疏或密,不一而足,呈現了「活局」。
朱和羹《臨池心解》一文中有云:
「作字須有操縱。起筆處,極力縱去。回轉處,竭力騰挪。自然結構穩愜,所謂百丈游絲在掌中耳。」
《張猛龍碑》中「也」字(如圖),起筆使人驚絕,起筆從極左、極低處衝天而起,可謂古今絕筆。
如圖「風」字,起筆收歛,而「几」部彎鈎則寫得異常恣肆放開。筆畫左密而右䟽。遂使結字向左傾倚,上下觀之,行氣振蕩,回互成趣。
凡字左掣右曳,可使字內變異,行氣搖曳,當以氣滿為源。若「大水泛兮」孰分中邊?目之所及,「其可左右」,緣氣滿力宏貫入其間矣。
「擒重提輕」又構成《張猛龍碑》的又一錯綜美。
「秦」字,(如圖)三橫緊密排宕,以沈着盡意的撇捺兩大斜畫構成主架。將「禾」部輕輕收攏其下穩穩帶住。
反復臨誦,可體主從輕重交替之妙。
《張猛龍碑》以他那結體大塊迭壘、錯落沖動的組合,為我們展現出一片「天地之初」崩壞衝裂、重新分離組合,鬼駭神驚、詭異瘋狂的境圍。
唐孫過庭《書譜》中所闡述的「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的贊譽,應是對《張猛龍碑》所表現出來的錯綜震動、參差迭宕的極好注腳。
碑中「德、織」二字的結體,竟打破了自古以來的篆、隸平正均和的結體。出人意外地把「德」字寫得左高而右低;把「織」字寫得左抑而右揚。表現出崖崩岸裂、峰頹山移,異乎尋常的悲壯美。
除去上述結體錯動的表現之外,書者還大膽的創造了左右搖曳、閃動錯落的美。
「夏」字斜縱向右上方擎探,復而又向左下方拂動傾危體勢。最後以一長捺橫伸貫乎左右,穩穩做收,給人以「高而不危」的感動。
「當」字起筆左偏,失去重心,似為危局。
書者又把長橫寫得出奇的傾斜,使「當」字,至此已有敗壞不可收拾之勢。然而書者出人意外地將上下竪畫貫通為一。只此一筆,立得中堅,支撑了全局。但書者不以此為足,遂將「田」部寫得大極、重極,於右畔穩穩收定左傾局勢。雖有「臨危據槁」之嘆,但終有槁可據。還是使人們在險勁的驚嘆之後,心中為之一舒,領料了「化險為夷」的神妙。
「懷」字左緊,但卻寫得出奇的正、出奇的舒展。右部上面卻寫得極促、極歛,以與左部呈現「展收」之美。忽又將「四」部寫得極展、極重,向下擠壓。至此下部已顯局促,然書者輕調筆鋒,把「四」內部兩竪向外傾斜。表現出頹勢救危的取勢意象。
尤為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下部本已擠壓,而書者還是從容。讓撇畫獨佔空間,給人以「獨處超然」的雍容感。而後僅以竪鈎右逼,兩點向外輕拋,表現出書者
伸縮有度、救危扶傾的超常本領。
王羲之《筆法十二意·說點章第四》說:「夫著點皆磊磊然若大石當衢,或若蹲鴟,或若科斗,或若花瓣,或若栗子⋯⋯各稟其意,但獲少多,學者開悟。」
正如《張猛龍碑》「高」字,上點順勢落筆,呈瓜籽自然形狀;「方」字,上點如「大石當衢」,稜角燦然,加之下部向後書寫,動感十足;「音」字一上點反勢落筆,如傲石峭立,卓然成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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