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不灭的灯
■ 石 楠
每当我散步到江边，伫立在新建的防洪堤上眺望长江的时候，每当我读到含有江流二字诗句的时候，我会情不由己地想起去世多年的文学前辈江流先生。面对着浩瀚东去的江流，就会联想到文学长河上的灯，想起我在文学之河中泅渡的时候，那些为我举过灯的人，江流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第一次见到他，但我记得去他家拜访的场景。大约是在1983年的初夏时节，他夫妇都在家，他开门让我进屋，把我介绍给正在织毛衣的夫人李春晖，说我是《张玉良传》的作者。夫人放下手里的活计，请我在客厅坐下，为我沏来杯茶，坐下与我说话。江流先生询问我有什么创作计划，我说想研究柳如是。并说萌动为柳如是立传的念想是我还在图书馆任古籍管理员的时候，但能不能写成一部传记小说还很难预料，资料太难觅了。他微颚了下头说，柳如是这个人物传说很多，如何把握那得看取什么角度了。我不敢多打扰，只稍稍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他起身说，你等一会，我有书送你。我坐回到木沙发上。不一会，他从内室拿出一本书递给我。我以为是他自己的著作，双手接到手里一看，竟是《美化文学名著丛刊》，不是他的著作。翻开扉页。见到他的题字：
石楠同志 惠存 张玉良传读者 江流 李春晖 赠
这本书是1982年6月上海书店根据国学整理社1936年复印本印行的，汇集了明清间十种名著，内容为志哀、志乐。收进其间的有：叶绍袁的《窈闻》和续《窈闻》，张岱的《陶庵梦忆》，冒襄的《影梅庵忆语》，李渔的《乔王二姬合传》，沈复的《浮生六记》等，皆为悼亡杰作，写情隽品，怀旧名著。真正的美文。一本非常珍贵的书，我像得到了稀世之宝那样紧紧抱在怀里，连声道谢。这本书让我走近了明末清初那个乱世，对我后来写作《寒柳-柳如是传》和《陈圆圆-红颜恨》有很多启迪。这是我第一次走近他，他给我的印象是深沉而不虚假，淡泊而不淡漠，大度而不清高，正直而不苟言笑，目光深邃而安详。一个对后学寄予真诚厚望的文坛长者形象。
五年后的1988年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寒柳-柳如是传》，1989年4月26日江流先生写信给我。他在信中说：
“……《寒柳》读毕，十分欣赏。书前内容简介中，说它是继《画魂》后的又一部力作，此说我以为未尽善。在我看来，此书问世，是作者一大自我超越与突破。全书文笔典雅，才情横溢，是一部纯文学巨制。……”（刊于《安庆日报》1989年5月1日）。
他毫不含糊地肯定我的进步，对于正身陷四面楚歌，跋涉在泥泞滑路上的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于我不仅仅是激励和鼓舞。而是让我感受到文坛上有光明之灯，给了我前进的信念和信心。1991年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写的梁谷音传《从尼姑庵起上红地毯》，江流先生读后，又给我写来了热情鼓励的信。1992年4月5日江流先生在《文化周报》刊发了他对这本书的评论。他在文中写道：“《从尼姑庵走上红地毯》读后，我觉得它的艺术光彩比《张玉良传》大为深邃，是石楠在创作道路上的纵身一跃。”他认为这本书“不仅细腻动情地描绘了梁谷音在艺术上的刻苦追求和她的许多良师益友，特别是用富于哲理的笔触，深邃地展示了那噩梦似的时代背景。”他认为这本书把我这之前的四本传记文学都“远远抛在了后面。”他再一次肯定了我的进步。
江流先生不仅关心文坛新人的创作，扶持新人，奖掖后进，他还给予新人以真诚的呵护。小作《张玉良传》1982年在《清明》第4期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省文联和《清明》杂志为了鼓励我这个初涉文坛的新人，联合举办了《张玉良传》研讨会。会上省作协秘书长贾梦雷先生发给我一张参加省作协的会员申请表。我当即填好交还给他。这之后我陆续出版了《画魂-张玉良传》、《美神刘苇传》和中篇小说集《弃妇》三本书，可加入省作协却邈无消息，直到五年后的1987年末，才得以解决。后来我从安庆文联秘书长陈治平先生那里得知，若不是江流先生，我可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是进不了省作协的。性格决定命运。因为我拒绝了某人合作改编《画魂》电影的要求，得罪了这位势倾一方的大人物，他指责省作协让我填的那份申请表为越权之举，说我要加入省作协得由安庆文联上报。我填写的表退回到安庆，每年作协都发展会员，我都榜上无名。
1987年，江流先生看到安庆申报名单中仍没有我，专程到长江饭店找到来合肥开会时任安庆文联秘书长的陈治平先生，严正地对他说，你们这回报的名单中怎么还没有报石楠？你们若不将石楠补报上来，这回安庆报的就一个都不批。陈治平只好瞒上不瞒下地把我的名字报去了。我才得以走进安徽作协这个大家庭。我知道，我得罪的那个人在文艺界有很大的势力和影响，想都没想过要申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8年初省作协秘书长贾梦雷先生却寄给我一张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申请表。我填写后请单位签了章寄回给贾秘书长。可过后不久，秘书长打电话给我，说某老说，要我去请发誓要踩掉我的那个人做我入会的介绍人。我当即拒绝说，如果要我找他做我入会的介绍人，这个会我就不入，作家靠作品，不靠作家的头衔。我再没去问过这事，一心在创作上。可后来中国作协在《文艺报》上公布新会员名单中我的名字跻身其间，作协负责人在说明中还把我列入这次发展会员中有影响作家之首位。我感到很惊奇，就找人询问，从了解内情的人士那里得知，是江流先生在省作协主席团会议上主持了公道，说没人给石楠当介绍人，他来当！
1988年底，我收到一本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安徽散文学会编的散文集《人间惟有情难却》。查看目录，发现收进了我自己都想不起来发在那里的一篇游记《与寻陈迹久徘徊》，我那时不知省里有个散文学会，更不知道主事者为谁，读梁长森先生序文才得知这本集子是江流先生主持编辑的。
江流先生惠人不让人知，扶携新人是默默的，他的呵护也是无声的。
江流天地外，无声胜有声。江流先生是一位真诚于文学事业的正直人，我终生感铭他无畏地直面丑恶给予我以扶持和呵护，他于我就是一盏不灭的光明之灯，永远亮在我心中。
大江流日夜，江流亘古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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