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恍惚混沌间，又一个母亲节悄然到来。
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响了很久才接起来，听着她那边人声噪杂：在火车站广场上，人多音乐响，听不清楚。什么？对呀，下了好久的雨，今天才晴了，在家里坐得人都发霉了，出来看他们跳舞呢。明天就回老家去，下了这么久的雨，再不回去花呀菜呀都给虫子吃光了。你吃饭没？是不是又没做饭？……
想着她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广场上，举着手机到处找僻静的地方来接听我的电话，我忙说：您也去跳舞吧，锻炼锻炼，我没什么事，明天早上我再打回来。挂断电话，脑子里迅忽穿过风尘岁月，回到年少时光。
母亲属虎，因此也有着虎的霸气。在家，大事小事都是她做主。从我11岁的时候，母亲就像防贼一样担心我早恋。凡是有我的信，一定要经过她老人家过目才能到我手中。后来家里安装了电话，有男同学打电话来，一定要盘问到人家不敢打第二次。小学五年级时，我开始记日记。虽然我东掖西藏，她却总能找出来，时时掌握我的心理状态，及时寻找对策。偏偏她看了又要装作没看，表情就很辛苦，那样子让我一想起就会偷乐。后来真到了恋爱结婚的年纪，我偶尔在杂志报刊上发的小文章她却再也不看，只顾着到处张罗着给我找男朋友。
后来开始在广州上班。母亲放心不下，坐两天三夜的火车去看我。看到我因为总吃垃圾食品而满是痘痘的脸，心疼得不行，非得要给我置办厨具做饭。可99年的岗顶石牌村，虽不说是寸土寸金，但一间屋子往往要分出两三个隔断间出租，哪有做饭的地方呀？！可她硬是见缝插针，利用她超强的空间思维能力，在10平方米的隔断里用电磁炉让我吃了半个多月的两菜一汤，且天天不重样。
广州有很多家乡没有的水果，买杨桃给她吃，说酸得倒牙；买荔枝吃，说上火；买芒果吃，说是湿气重；买榴莲吃，说是臭死人；买龙眼吃，又说核大肉薄不划算。后来我去万佳超市买15元一斤的加州红提，她觉得好吃，要我以后就买这种。我无意中报了价，母亲马上后悔，说太贵了，不准我再买，然后自己去买3元一斤的本地葡萄吃。可到她回川的时候，却千叮嘱万叮嘱要我照顾好自己，吃好用好穿好，不要节约，先过好眼前的生活，再打算将来。等送她上了火车，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才发现，我给她带回家了的2000元钱一分不动地压在了枕头底。想着她皱着眉头吃葡萄的样子，心里好酸，眼里也好酸。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广州、厦门、北京、哈尔滨、沈阳辗转，极少回家，电话里我们交流得不多，虽然彼此牵挂却不能彼此安慰。再后来恋爱、结婚，都是自己做了决定后再告诉她。对于我远嫁鲁地，她很生气，但是拗不过。因为她知道，独立成长的环境，致我的性格独断且桀骜不驯。她想约束我，已经不能够。直到婚后自己有了孩子，慢慢开始懂得，开始理解。终于明白，父母与子女之间，那些爱早已融入骨血，即便我们都已老去，即便我的心依然没有安置。
妈妈平日里多是独自在家，父亲一早出门，钓鱼或是泡茶馆，她不打麻将，不做手工，想来也是很寂寞的。可是她不肯打扰我的生活，极少要求我回家探望。就算我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想抽出时间回家看看她，她也不同意，必然要我待到孩子放假了一块儿回去，倒是我有需求时她必定应下。至从五年前我带着孩子从广州回到日照生活，凡到年节，腊肉、香肠、牛肉干、蕃薯粉、自制的糍粑、豆瓣酱一个劲地寄来，唯恐我想念家乡的食物，年节里吃得不好，过得不舒畅。中国的父母含蓄而内敛，平常极少表露情感，而一到年节的举动却又完全概括了对子女所有的牵挂。
上个月因为叔叔的寿辰我回了乡下老家，老屋经过父母的收拾归整布置，让我特别的心生依恋，仿似回到童年。碎花布窗帘、饰了花边的椅垫、重新上了清漆的柏木桌凳、弃置很久又重新晾晒榫卯的雕花架子木床、陶土坛罐、竹编筐箩……还有，阳台上母亲种植的天竺葵，粉红、桃红、大红，一盆盆在阳光下娇艳盛开。
母亲本是性格刚烈之人，遇挫弥坚，是我的榜样。她从前不爱花草，但一手厨艺却在小镇上极为有名。从小，她不曾让我学做厨事女红，只把骨子里的刚硬遗传给了我，还有一颗善良悲悯的心。而我这半生来，也一直不愿亲事羹汤，只愿意为花花草草泥泞满身。
但如今母亲却已慢慢改变，不愿再住在城里，而是回到乡下莳花种菜植春风，要把老屋打造成她的“芝兰庭院”。在县城的堂妹时常回去看望他们，堂妹说：现在回老屋最常见的场景都是大爸坐在光影里听评书，大妈在忙碌着种花栽草，盆盆罐罐到处都是，院前和阳台上植物葳蕤茂盛，花开不断。
刚才打电话回家，母亲在电话那头从我的衣食住行到孩子的学习情况都问了个遍，问完这些还不忘向我推介她正看的一部宫斗剧。虽然我一向认为那些片子是很弱智的，但听到她乐呵呵的笑声，我在电话这头也不禁湿了眼睫。
而从起床后一直就犹豫的，打电话给时要不要祝她母亲节快乐，直到挂了电话，我依然没能说出口。我一直很羞于这样的表达，自己也不习惯过这样的节日，只能把想念与爱写在这里。
就如海桑的诗：
你呀，你就别关心灵魂了，那是神明的事
你所能做的，是些小事情
诸如热爱时间，思念母亲
静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样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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