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有“托人托仔王伯伯”之谚,就是“托非所托”的意思。如你托人去办某一件事,他也满口答应,保证限期将此事办成,但期限一过,他并没把所托之事办好,甚至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托人者会讲:“真是托人托仔王伯伯,事体呒没办成末也算了,现在连伊人死了啥地方去也勿晓得。”
苏州府城隍庙,貌殊显赫,旁塑一阴差,是为王伯伯,头戴光缨帽,身穿黑短套,醺醺带醉容,额上汗光融,满身粘纸票,他时把愿究;饷以烧酒豆腐干,伯伯受谢有常例,并不教人白晦气,纵多冒滥得功时,只算尔曹甘破费。可叹世间忠信少,酒肉逢场吃不饱,一事无成光要钱,托人争似托鬼好。
中国文化把活人生活的地方称之“阳世”,人死后成了鬼,而鬼生活的世界就是“阴世”,一个县的最高行政长官是“知县”,县署就是县衙门,一个府的最高长官是“知府”,府署就是府衙门,而在阴世,城隍就相当于阳世领域的阴曹地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城隍庙就是城隍的衙门。
▲苏州城隍庙,图片来自苏州城隍庙
一个人死了,活着的人难免牵挂他,希望有办法给他送点东西,捎封信,把家里的事情告诉死去的亲人。据说苏州府城隍庙的规模很宏伟,正殿上塑着威严的城隍老爷,在他的旁边则有一阴世的差官,他叫“王伯伯”,他是城隍的差使,负责传递文件,经常往来于阴世与阳世之间,于是苏州人以为,只要托“王伯伯”,这位“王伯伯”也能将阳世的信息带到阴世的亲人手里,你可以到庙祝那里买一份阴世专用的信纸,将想讲的事写到信纸上,贴到“王伯伯”身上,再备上香烛和供品,这位“王伯伯”一定能将信带给你死去的亲人,“伯伯受谢有常例”,也就是讲,托“王伯伯”带信要支付规定的费用,这相当于今天寄信,寄包袱的“邮资”,或者快递的费用。明白人知道,鬼神之事是一种迷信,信者言有,不信则无,这“王伯伯”只是城隍庙的道士们开设的一个“旅游项目”,提高进香的客人数,也可以增加一些“收费项目”,所托之信是不可能到达死鬼那里的,于是苏州人把托一位不可能帮你办事的人去办事讲作“托人托仔王伯伯”。这个出典确实挺有趣的。
赵家里格野鸭,
方家里格羊肉,
陆家里格蹄子,
山歌讲苏州“四大名物”,“赵家”店号“赵元章”,“方家”店号“方大房”,分别以烧制的野鸭和羊肉著名,如今早已消失了;“陆家”即“陆稿荐”,至今仍为著名的熟食店,以烧肉出名。
“织造府”即“织造局”,明清二朝,朝廷为满足宫内生活需要,以及朝服等制作,在江宁(南京)、杭州、苏州等地设立,并派宫内太监或内务府人监造,如《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上就任此职,这些皇家派驻在苏州织造府的官吏被苏州人叫作“皇伯伯”,苏州是一个经济、文化发展的城市,历年考取举人、进士的人特多,当然做官的人也很多,为了达到更快提拔的目的,苏州人就希望打通“皇伯伯”的环节,而事实上这些“皇伯伯”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其结果就是——只收礼,不办事,于是苏州人讲的“皇伯伯”就是不守信誉的人,“托人托仔皇伯伯”就是托不讲信誉的人去办事。而吴方言中“皇”、“王”、“黄”的读音是不分的,也被写作“托人托仔王伯伯”,而《图画日报》一定是根据苏州方言中的“皇伯伯”杜撰的。
▲ 洋泾浜证券物品交易所开张,大楼上挂起了前来祝贺外商国家的万国旗
掮依赖于肩胛,所以上海人把“天坍下来我来掮”的敢于承担责任的人讲作“敢担肩胛”,“有肩胛”,又把不敢承担责任和根本不承担责任的人讲作“呒(没有)肩胛”,在人们熟悉的畜类中,人们发现黄牛的肩胛是斜的,似有而无,于是,那种没有注册或无经营许可的“掮客”就被叫作“黄牛”,而沪语的“黄牛”又与苏空头的“皇伯伯”同义,于是,“托人托仔王伯伯”在上海多作“托人托仔黄伯伯”。
“托人托仔王伯伯”至今仍是吴方言中常用口语。
薛理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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