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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画纪余 | 王季迁早年鉴画琐谈

王季迁(1907—2003)是享誉海内外的书画鉴定家。他又名季铨、季迁,英文名C.C.Wang,曾取“人一能之,己千之”之意,自谦改名为王己千,江苏苏州人,曾追随顾麟士(1865-1930)、吴湖帆学书画鉴定。在吴湖帆日记中,有多处提及其人其事,反映其早年鉴画经历。早在1940年,他便和孔达(Victoria Contag)共同编著了《明清画家印鉴》,成为彼时书画鉴定的必备工具书,影响甚巨。40年代后期移居美国。平生经其过眼和鉴藏的书画以万计,海外尤其是美国各地博物馆所藏书画大多经其鉴藏或掌眼,奠定其收藏中国书画的基础。

1998年4月,王季迁率亲友回国举办展览、探亲及鉴定书画,笔者有幸在广东叨陪左右,鉴赏宋元以来名画多件。王季迁返美后,还专门托人寄来书写的“大观”二字横幅相赠,以纪翰墨因缘。虽然仅此短暂一见,但对其鉴定书画之精妙、严谨与笃实,均了然于心,成为我辈学习的楷模。

2010年,其友人杨凯琳出版了《王季迁读画笔记》,记录其五十年代至晚年的鉴画经历与寓目书画,为我们了解其赴美以后的鉴定生涯与鉴画理念,无疑居功至伟,但对其1949年以前的鉴画经历,则鲜有论及。所幸近日得友人赠与王季迁于1943年手书《题画杂录》一册,个中于鉴画心得、品画论画,多有阐幽发微之论。王季迁时年不及四十,但所过目之书画,已不可胜计,故其所论,多为现身说法,是乃“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的经验之谈。此书仅为手稿,尚未公开刊行,以故知之者甚尟。笔者遂不揣谫陋,择其要论析之,或可见其早年鉴画之一斑。

图1、王季迁《题画杂录》书影

和很多书画鉴定家一样,他认为“鉴画最难,不能作画者,必不能鉴画”。这一点,笔者也曾经得到先师苏庚春(1924—2001)等人告诫,谓鉴画之人只有拿起笔来,自己写字画画,方能深谙古人笔墨技巧和其中奥秘,所以很早便临池不辍,舞文弄墨,虽然未必能有所成,但对鉴定书画,的确有如鱼得水之助,而包括王季迁本人在内的老一辈鉴定家如吴湖帆、张珩、叶恭绰、启功、徐邦达、谢稚柳、杨仁恺、刘九庵、苏庚春等人莫不如此,成为后学之津梁。当然,王季迁又说道:“能作画者,未必皆识画”,“盖不能作画者,其中甘苦,决难彻底了解”,所以他以此来验证近代鉴家,大凡有所成就,都是精擅书画者。而古代大鉴定家梁清标、安仪周“一为高官,一为富商,食客三千,名士如云”,想要在其门下成为“精鉴者”,也是以这样的标准来定去留。据此可见鉴定家兼擅书画,并非近人专利,自古兼然。

图2、王季迁《题画杂录》书页

对于鉴藏书画,时人多有不少弊端,很多人以“纸本洁白,长题,有著录为要件”,王季迁认为这种观点“似失藏画真旨”,而藏画“自当以画之优劣为前提”,“至于著录题跋,为画之点缀品,可倚之为旁证”。这种藏画之病,绵延至今,在鉴藏界不乏其人,应引起警示。在王季迁看来,“昔日交通不便,其未经著录之无名英雄,固不知凡几”,如果以此标准来衡量,必然会失去很多收藏好画的机会。同时,也不必拘泥于画上是否有长题名款,“试观唐宋名家,款名每隐之石隙,亦不书名款”,但这些画依然价值连城。王季迁把名画比作美人,这些长题名款,不过是美人的装饰。如有,“固足以增其研艳”;若无,“亦不减色”。所以,“画之真好者,无题可,有题亦可,不必斤斤于此也”。无论鉴定书画,还是收藏书画,都必须关注书画本体,这对于一味追逐绘画本身以外附属资料的收藏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警醒。

在王季迁看来,真正的鉴定家,应该是在“劣画中辨其真,佳画中识其伪”,具有这种本事的人,才能称得上“精鉴者”。而在鉴定界,经常会有很多半桶水“名家”,自称眼光独到、严格,“稍有不惬意,即以伪品目之”,王季迁认为这种做法“犹非鉴定之道”。在王季迁讲此话的民国时期,这种“鉴家”常见;而在距此半个多世纪的今天,这种“鉴定家”仍然大行其道。笔者便接触过不少这样的“鉴家”,但见书画稍有瑕疵者,即定为“存疑”或“赝品”,这样误判乱判,好画往往失之交臂。我曾多次撰文称“鉴伪易,鉴真难”即是此理。作为一个阅人和阅画无数的王季迁,很早便已注意到这种鉴定之病,足见此种现象,并非现在独有,必须引起鉴定界重视。

图3、元·倪瓒《虞山林壑图》,纸本墨笔,94.3x35cm

王季迁把“鉴画之道”归结为四种:一是以印章为判断者,此类大都属于研究金石刻印之人,以杭州方面之人多;二是以款书题跋为依据者,此类多属于文学家、书家;三是以气息及纸质为依据者,此类多属于古玩商;四是以画之优劣为判断者,此类大多属于画家。只要在上述四种中得其一,“则可谓虽不中不远矣”,但“真论鉴赏则须具备以上各条,缺一不可”。这种分类法虽未必全面客观,但却道出书画鉴定之真谛,那就是要达到“真鉴”者,必须从不同角度入手。掌握的信息量越大,知识面越广,便越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否则便是盲人摸象,难以升堂入室。

对于绘画界的弊端,王季迁已有所警觉。他发现“近日中国画派有渐趋工整之势”,其原因是当时吴昌硕一派“以泼墨号召,学者渐趋简率,每况愈下,赏鉴者、学画者于此派均有厌倦之态”,但画界却矫枉过正,刻意求工。他认为“专重工整,恐流院体,沿宋人此派旧套,虽工亦属徒然”。这种现状,至今尤甚。笔者亦曾撰文诟病之,当今画坛,多重工笔,其画多工整性与装饰性,大有与相机争功之势,而忽略绘画本真。如此看来,这种积习,在民国时期便已蔚然成风。作为一个鉴定家,王季迁提出改正之道:“如能以西洋法素描入手,再从笔触上研究,则去其糟粕留其精英,则画道前途未可限量也”。这种解决之道,今天看来未免有失偏颇,但在当时“简笔”和“工笔”博弈之时,未尝不是切实有效的中庸之举。

图4、元·王蒙《素庵图》,纸本设色,136x45厘米,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曾经王季迁鉴藏)

对于书画家个案,王季迁尤有精辟见解。唐代卢鸿的《草堂十志》,王季迁开始认为是真迹,后来得覩龙眠山庄(李公麟)稿本后,发现其点画与《草堂十志》绝同,二者均无李公麟书款,但有可能都是李氏手笔,“细读乾隆跋中亦曾及此说也”;仇英、唐寅画作,“画精者大部在绢素”,其原因在于“以北宗笔墨,须其坚挺细密,如明人所用之纸,类属皮纸,面貌而松,实不宜细笔”,再反过来看两人纸本绘画,“用干笔皴擦,均与绢本面目不同也”,这显然非深谙两人画迹者不能得此;王鉴的绘画常有“一稿数用者”,如果不是真正知画者,则必定怀疑是双胞胎而其一为伪本;王季迁和其师吴湖帆都对恽南田有深入研究者,但持论各有不同,如吴湖帆认为恽氏《茂林石壁图》立轴是其精品力作,乃“天下第一恽南田”;而王季迁则认为恽南田大幅作品不及册卷精谨,“恽画立轴皆草草不经意,章法亦多涣散”,“盖此公天趣有余,功力尤嫌不足也”。很明显,他没有对其师盲从,各抒己见,显示其严谨的学风。而对于近代“海上画派”虚谷(1823—1896)绘画,他说其伪作多为王氏友人江寒汀(1903—1963)所为,并指出这些虚谷的临本绘画,水平极高,“百年后虚谷之真伪,必多一重疑案也”。

王季迁还讲到王翚(1632—1717)为王时敏(1592—1680)代笔的问题。他曾看到一件王时敏的浅绛山水,为王翚四十岁左右的代笔,上面还钤了清代道光年间鉴藏家戴植(培之)藏印。王氏所见到的戴植藏画,均极为精湛,伪者寥寥,但戴氏却没有辨别出王翚的代笔,由此,王季迁感叹“鉴画之难”。王季迁曾在其师顾麟士处见过一套“四王吴恽”集册,其中有王时敏一页,与上述王翚代笔之作的笔墨一致,故也是王翚所为。在王时敏、王鉴晚年作品中,均有王翚代笔,而王原祁亦偶尔为王时敏代笔。对于王鉴绘画的作伪,王季迁考证出多为其弟子朱令湖、高澹游、薛宣三人所为。三人作伪的水准,薛宣第一,高澹游第二,朱令湖第三。在之前的鉴定家中,很少有人论及这些,所以于“四王”作品的代笔及作伪问题,王季迁是有筚路蓝缕之功的。

图5、明·文徵明《楼居图》,纸本设色,95.2x45cm

此外,在个案考察中,尚有赵孟頫、曹知白、沈周、文从简、董其昌、石涛、华岩、戴熙、汤贻汾等数十家。书中以日记体或随笔体随意记录者,还不乏吴湖帆、潘博山、张珩、徐邦达、孙伯渊等或师或友者的书画鉴藏活动。这些碎片式的记载与论断,无论对于书画鉴定,还是美术史研究,均功莫大焉。

王季迁在书中所说:“鉴画有真知灼见者鲜”,但对于未及不惑之年的他说,其真知灼见则并不鲜见。这是与其长期浸淫于书画、未尝少懈分不开的。他所提出的鉴画理论,小中见大,微言大义。这些见解虽然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至今仍然值得我们借鉴和思考。(本文作者朱万章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

本文原刊载于2016年5月31日《中国文物报》

【鉴画纪余】

(编辑 / 李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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