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爆炸背后：最强县“保姆式招商”

原标题：昆山爆炸背后：最强县“保姆式招商”

在昆山模式大获成功后，多地前往昆山学习，希冀复制传奇（资料片）

以“能招商、会招商、招外商”著称的江苏昆山，借助大规模招商引资，用最短的时间、花最少的力气，从落后的农业小城迅速发展成了全国县级“首富”城市。在处处迎合资本、将招商服务做到极致后，多地前往昆山学习，希冀复制传奇。但2日上午的一声巨响，撕裂了这种繁华。75条人命已逝，185人仍在救治，昆山成于招商，亦被争议于此。昆山爆炸事故调查组组长、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杨栋梁就表示，“招商引资不能来者不拒，不要带血的GDP，发展不能以牺牲人为代价。”本报采访整理了近年来昆山招商引资中的多个代表性故事，来反思这场惨剧背后招商引资的“昆山模式”，因为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正在复制昆山的传奇，也正在克隆着昆山的错误。记者冀强

自个批准的开发区

作为面积仅有931平方公里的小城，昆山差不多只有济南的1/9大。在1985年以前，昆山算做一个典型的农业小城。

昆山市招商中心秘书长、原昆山市招商局局长孙建中曾在一次培训会上提及，当年苏州有6个县，昆山经济条件最差，“老县长到苏州开会，被人戏称为‘小六子’县长，老坐在最后。”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小六子”开始招商引资，走上逆袭之路。

孙建中在上述培训会上透露，当年昆山在老县城的东边划出一块4平方公里的土地，“不知天高地厚”地打出了一个招牌——昆山县经济技术开发区；后来加了“自备”两个字，叫“昆山县自备经济技术开发区”。

这个自立的招牌，引来了周边地市的嘲讽：哪有一个县搞开发区的？别出洋相了，种好你们的水稻，管好你们的油菜吧！

尽管如此，昆山从财政上拿出50万元为自立的开发区造势。孙建中表示，当年昆山以25万元的价格，在上海虹桥机场附近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各界朋友到国家级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创业”。“那时候开发区八字还没一撇，省里领导问谁批的？我们只好实事求是回答，说是自己批的。”

另一件被称做“敢为天下先”的事，是昆山当年花大价钱在报纸上刊登了广告，招商引资。孙建中表示，当年昆山老县长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亲自写文章，表达了昆山人民热情好客，“你们来‘剥削’的越多，我们昆山人民越开心！”的观点。“那时候这个观点好像太超前了，很多领导提出了善意的批评。咋办？顶住压力，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孙建中在培训会上回忆。

记者曾试图约访孙建中，但其助理表示：“太忙，没时间。”

1992年8月，在昆山自立招牌七年后，国务院正式批准昆山成立经济技术开发区。

2005年10月22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2004年度全国百强县(市)名单，苏州昆山名列第一。孙建中在当时的培训会上感慨：“20年过去了，昆山发生了天翻地覆、覆地天翻的变化，从苏州的‘小六子’一下成为全国百强县的第一名，它的背后就是四个字：招商引资！”

高尔夫球现象

虽然只是一个县级市，但目前昆山却拥有五家高尔夫球场，并设有十多家高尔夫球练习场。作为昆山市招商中心秘书长，孙建中曾在全国多地的培训讲课过程中，将此称为“高尔夫球现象”。

在这些被赞“案例生动深刻”的培训讲课中，孙建中表示，“招商引资一定要快，这年头干好事一定要快，干‘坏’事也要快，如果都按照中央红头文件，昆山一半的外资项目都进不来，上不去，都是‘高压线’，比如高尔夫球场项目。”他介绍说，如果按照今天的政策，这些高尔夫球场一个都批不下来，“咋批的？快！等到北京发文件，我们全都建好了。”

北京林业大学教授韩烈保2003年进行了中国高尔夫消费状况的课题研究。他在报告中指出：我国GDP、实际利用外资额与高尔夫球场的发展规模相比已基本达到平衡。就拥有高尔夫球场的城市来讲，各城市的高尔夫球洞数与其GDP 的相关程度为64%，与实际利用外资的相关程度达75%。

昆山人认为，高尔夫的最高境界在于打“人”，其最终目的是结识客商、沟通感情，进而推介项目，招商引资。“穷人打乒乓球锻炼，小老板打保龄球锻炼，大老板打高尔夫锻炼”，包括昆山在内，不少地方政府把高尔夫当成可以大大提升当地投资环境的“形象工程”。孙建中还对高尔夫球场对招商引资的特殊作用做了进一步解释：“世界五百强的大老板在上海谈好了项目，要打球，就开车来昆山。这些大老板都是政府花钱都请不来的，他们自己开着车到来，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

当象征着资本的企业家来到昆山高尔夫球场后，昆山人的机会就来了。“我们的干部就抓住这个机会，办会员证和老板一起打球，通过打球，认识了老板，沟通了感情，加强了联络，推介了家乡，把他们引过来。”

孙建中在介绍昆山招商引资之路时多次提到，到2006年，至少有8个投资5000万美元以上的大项目，最初都是在球场上建立关系的。

“服务就是不干扰”

考诸近三十年来昆山的发展历程，其主要特点就是以招商至上的理念，将招商服务做到了极致。

去年年底，孙建中在云南玉溪的招商引资培训会上，进一步解释了这种理念：来帮助我们招商引资的是恩人，来投资我们的客商是亲人，能打开招商引资局面的干部是能人，影响投资环境的人是罪人。

最新介绍昆山招商引资经验的文章，来源于2014年7月30日的《太原日报》，也就是昆山中荣爆炸事故发生的两天前。文中提及，昆山拥有“各级官员都是‘保姆’”的服务环境。

孙建中则在培训讲课过程中，列举多个实例，用来佐证这种“保姆式服务”。昆山现在的台资企业捷安特自行车公司，最早是决定在深圳投资。孙建中表示，在选址深圳期间，“董事会认为那个地方的服务不行，见一个科长都难。到了昆山，市长和十几个部门的领导随叫随到，我们优质、高效的服务打动了人家，最后下定决心办在昆山。”

孙建中还提及，为了招待好一个投资3000万美元的项目，当时昆山正副市长有13个，5个不在家。“老板到了昆山后，在家的8个市长陪着吃饭。”而对于老板提出的要求，当地也是竭尽所能的满足。“他无论提出任何问题，我们马上就答复，上午提出，下午就答复；下午提出，晚上就答复；晚上提出，第二天一大早就答复。我们的速度快得他们都怀疑。”

此外，多篇介绍昆山招商引资经验的文章也对当地重视招商的做法进行了描述：昆山开发区敢于降低招商引资的门槛，将“九通一平”后的熟地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让给外商，亏损部分由政府垫支，从税收收入中逐步弥补。

昆山市还提出了“服务就是不干扰”的口号，要求全市各级各部门尽量不要到企业检查、参观，执法部门每年到企业的检查不能多于两次，由纪检监察部门负责监督落实。对存在问题比较严重的垂直管理部门，由人大组织代表以视察的名义予以指出，限期整改。

招商经验成提拔考核指标

据介绍，在“招商至上”的理念下，昆山市委市政府要求各级各部门领导要把50%以上的精力放到招商引资上。不仅如此，昆山早在2003年起就规定，拟提拔的干部一定要有半年以上招商引资经历。

孙建中还在培训讲课过程中透露，昆山当地的政治氛围并非论资排辈，而是招商引资出干部。孙建中透露，当地招商引资干部实行三三制：三分之一干部干得好的升迁；三分之一政府人才外商争着要；　三分之一继续进修深造。

一个“昆山最厚脸皮干部”的故事，还被孙建中多次在培训课中援引：为推介阳澄湖螃蟹，扩大知名度招商引资，神舟六号飞行员费俊龙家乡昆山巴城的党委书记，面对着上百家的媒体，脸不红心不跳地讲：费俊龙从小学习好，身体好，为什么？我们知道，他从小最喜欢吃螃蟹，一天吃俩！

在“能打开招商局面的干部是能人”的背景下，昆山市招商引资工作排第一名的乡镇，6年出了3个市委副书记，排第二名的乡镇，6年出了3个市委组织部长。

据孙建中介绍，昆山市委、市委组织部掌握600名专业招商干部，市委组织部每年都挑选100名35岁左右的中青年干部上大学深造两年，学习招商技能、经贸知识和外语;挑选125名25岁左右最优秀的青年干部出国深造三个月。

除了考核拟提拔干部的招商引资经历，昆山还将包括台商在内的外商的反馈意见，作为政府部门和公务员考核的重要依据。

今年7月23日，昆山引进外资工作推进会召开。市委副书记、市长路军要求，研究有效举措，努力引进更多高质量的“高大上”外资新项目。带动全市经济转型发展，支撑全市外向型经济稳中有进发展。

针对下半年引进外资工作，路军强调，在原有招商优良传统不能丢、招商拼劲干劲不能丢、招商务实作风不能丢的同时，更要立足当前，着眼未来，在创新方法途径上加大力度，形成与时俱进的引进外资新模式。

十天后，就在昆山对招商引资的大气球再鼓一口气的时候，震惊全国的昆山特别重大爆炸事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