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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司空表圣诗集》与《二十四诗品》的关联
《司空表圣诗集》与《二十四诗品》的关联
——兼谈《二十四诗品》的作者问题[1]
《二十四诗品》是中国美学史上不可多得的重要著作之一,向为海内外学者所珍爱。1994年,国内学者陈尚君、汪涌豪二先生撰文否定此书为其原署名作者司空图所作并将其作者另属他人,[2]一时学界为之震动。而此前,早年旅美的韩国学者方志彤先生和美国汉学家、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欧文先生均已怀疑《二十四诗品》为伪作。[3]但方氏和欧文的观点,是随着陈、汪文章的发表才被介绍进来的,之前一般尚不为国内学人知晓。国内学术界就此书作者问题展开了持续而热烈的讨论。由于缺乏最直接的材料足以完全证明此书究属谁作,故时至今日,仍颇多歧见,尚无定论。笔者近来将司空图(字表圣)的《司空表圣诗集》与《二十四诗品》进行对照,发现两书在不少方面,例如在思想精神旨趣方面,在两书作者的生活区域方面,都存在明显的甚至是比较密切的关联。这些方面的关联,都是很值得进行研究的。限于篇幅,本文不打算对之作专门的讨论。下面要集中讨论的,是两书间的另外两个方面的关联,即两书在意象、境象运用方面和词语运用方面的关联。当然,对于上述诸多关联,讨论中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涉及。在这些讨论的基础上,将进一步表明笔者对于《二十四诗品》作者问题的基本看法。
在下面的讨论中,《司空表圣诗集》简称《诗集》,《二十四诗品》简称《诗品》,《司空表面对文集》,简称《文集》。
一、两书在意象、境象营构方面的关联
《诗集》与《诗品》在意象运用、境象营构方面,有很密切的关联。两书所运用和营构的某些特殊的意象境象,相当近似,其中有的更到了形神毕肖、如出一辙的地步。下面举出十二个例证,试作对比分析。
1.《诗品》:“人淡如菊。” (《典雅》)
菊花全倩影在《诗品》中仅此一现,但它以菊状人,人菊相映,是一个意味深永的特殊意象,也每为学者们所看重。菊之淡,在素洁雅致幽香,而远大红大紫浓芳;人之淡,在素雅高洁,不希名利不近俗氛。淡素之人,又常怡情山水,赏心清境。如此,则人与菊每可相映成趣。《典雅》一篇,以及中国古代诸多人菊相与之例,均可为证。
《诗集》之中,二十几度菊影摇曳,其中不乏与人相伴出现者。“自古诗人少显荣,逃名何用更题名。诗中有虑犹须戒,莫向诗中著不平。”(《白菊三首》之二)这是借咏菊之名,抒诗人之“淡旨”。只是这样的“淡”,未免消极了些。表圣真正喜爱羡慕的,应该说更主要还是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笔下的、也是陶氏生活与精神之某种映照的那一种菊花。陶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饮酒二十首》之五),其诗其菊其人,乃至其中透出的缕缕“淡”意,都令表圣十分向往。他曾想象,“夕阳似照陶家菊,黄蝶无穷压故枝”(《歌者十二首》之十二);他曾不无遗憾地感叹,“漉酒有巾无黍酿,负他黄菊满东篱”(《五十》)。然而,他似乎觉得连陶令也还有所不足,“维摩居士陶居士,尽说高情末足夸。檐外莲峰阶下菊,碧莲黄菊是吾家”(《雨中》)。在这首诗里,王摩诘和陶元亮,其人之情其居之境,竟都较司空表圣本人及其所居而稍逊了。为何如此自负呢?因为,他的确自认为是一位诚“淡”之人。“黄昏独立更披襟,露润清香悦道心。却笑谁家扃绣户,正薰龙麝暖鸳衾。”(《白菊杂书四首》之一)一面微微得意于自己能深赏菊香之神髓,一面又对邻家的亲俗加以轻嘲,于此之中,已透出其人生旨趣之一斑。其实,他还有说得更明白的,请看《白菊杂书四首》之二:“四面云屏一带天,是非断得自翛然。此生只是偿诗债,白菊开处最不眠。”是非遣断,此生翛然,一颗诗心所最关切者,云天白菊是也。综上观之,如菊之淡,确是表圣晚年的重要精神旨趣、人生追求之一。所以,如果用“人淡如菊”来形容表圣晚年的此一精神侧面,实在是极为贴切的。
2.《诗品》:”独鹤与飞。”(《冲淡》)
郭绍虞先生说:“鹤本淡逸之品。”(《诗品集解》)信然。故古人言鹤者,每言及鹤之翻飞;赏鹤者,常赏其淡与逸之资质仪态。《诗品》以“独鹤与飞”状“冲淡”,其冲淡实兼含灵逸之气;以“缑山之鹤。(《飘逸》)状“飘逸”,其飘逸仍不失淡素之质。独与此鹤(或说与此独鹤)而共飞者,其趣机神韵亦当与之仿佛,实为高洁而飘逸之士也。
《诗集》之中,二十余度鹤影翩跹,其中亦多有与人共飞者。《耐辱居士歌》曰:“白日偏催快活人,黄金难买堪骑鹤。”金不可贵,鹤乃足珍。珍爱之极,竟到了惟鹤是依的地步,“只留鹤一只,此外是空林”(《即事二首》之一)。这里要提到李白。《诗品》以“缑山之鹤”状飘逸诗风,而论者们每以为若论人品诗风之飘逸,罕有出李太白之右者。杜甫就曾说过“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春日忆李白》)。在表圣《诗集》中,鹤与李白及其飘逸之仙姿,就也曾一道出现过。在表圣的想象中,“太白东归鹤背吟,镜湖空在酒船沉”(《贺李翰林侍郎二首》之一)。太白乘鹤东归,碧空吟游,灵动飘逸而又仍显安闲气象,真谪仙本色也,令人欣羡。欣羡之余,乘鹤吟游也成了表圣本人的理想,“世间不为蛾眉误,海上方应鹤背吟”(《杂题二首》之二)。表圣既欲“独鹤与飞”,更与鹤情愫相牵。远游而滞迹他乡,便对曾与一道吟游之鹤表达了这样的艳羡,“殷勤华表鹤,羡尔亦曾归”(《长亭》);故地重到,物在鹤去,便油然兴叹,“昔岁攀游景物同,药炉今在鹤归空”(《敷溪桥院有感》)。遭乱离而难以还乡,殷殷惦念的却是曾与共飞的鹤可曾归去,“今日家山同此恨,人归末得鹤归无?”(《狂题十八首》之十八)
表圣如此地爱鹤喜鹤与鹤声气相通情愫相连,皆因他本就是一位淡逸如鹤的高士。这固可从其《诗集》、《文集》中见出,亦可从时人的笔下见出。时人虚中这样描绘表圣的形象,“逍遥短褐成,一剑动精灵。白昼梦仙岛,清晨礼道经”(《寄华山司空侍郎二首》之二)。在诗僧尚颜的想象中,表圣的仪容正有如鹤之仪态,“相邀来未得,但想鹤仪形”(《寄华阴司空侍郎》)。徐夤在《寄华山司空侍郎二首》之二中这样写道:“非云非鹤不从容,谁敢轻量傲世踪?紫殿几征王佐业,青山未拆诏书封。闲吟每待秋空月,早起长先野寺钟。”诗的首联是说,那些“非云非鹤”的一般人物,谁敢轻量踪迹傲世的司空图呢?第二、三联则正面描写表圣如云似鹤的“傲世踪”。显然,徐夤同样是用鹤来与表圣相比拟的。总起来看,表圣笔下多有与人相伴共飞的鹤的意象,时人笔下多有表圣如云似鹤的形象,表圣一生中的确也多有野鹤闲云般的行止。完全可以说,淡逸如鹤,正是表圣人格精神的一个重要侧面。
综合本条与上条来看,《诗集》既喜咏菊复爱吟鹤,均根源于表圣的人格人品。姑不论《诗品》谁作,其中的“人淡如菊”和“独鹤与飞”,都与《诗集》所咏扣合良多,都在相当程度上映照出了表圣晚年生活、精神乃至理想的一个重要侧面!
3.《诗品》:”晴雪满汀。”(《清奇》)
在《诗集》中,“晴雪”意象亦多有出现。“几处马嘶春麦长,一川人喜雪峰晴”(《书怀》);“好是梨花相映处,更胜松雪日初晴”(《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十七);“篱落轻寒整顿新,雪晴步屣会诸邻”(《修史亭二首》之二)。此外,“汀”也曾出现过,如“眼暗汀边结钓钩”(《携仙箓九首》之三),但末与“晴雪”相连。不过,在《诗品》的不同版本中,晴雪满汀”又作“晴雪满竹”,而《诗集》中,正有与“晴雪满竹”大略相近的意象——“正是寒窗竹雪明”(《偶诗五首》之五)。
4.《诗品》:“明月雪时。”(《缜密》)
《诗集》:“中宵茶鼎沸时惊,正是寒窗竹雪明。”(《偶诗五首》之五)此联无“月”,但“中宵”而“雪明”,与《明月雪时”亦近之矣。
5.《诗品》:”空潭泻春,古镜照神。”(《洗炼》)
先看“空潭泻春”。《诗集》:“云从潭底出,花向佛前开”(《即事九首》之九);“到还僧院心期在,瑟瑟澄鲜百丈潭”(《漫书》)。流云出其底而澄鲜泛其中的百丈之“潭”,何等澄明,斯不言“空”而自空。合观之,《诗品》之潭泻春光与《诗集》之潭出流云而映澄鲜,均写出“空潭”之澄澈明净,泛映百物,光鲜可爱。分观之,则“春”光虽可感却已涉抽象,“空潭泻春”宛似“云从”、”瑟瑟”二句之概括表达;流“云”与“澄鲜”均较具体可感,“云从”、“瑟瑟”二句竟若“空潭泻春”之具象演绎。合赏分观也好,抽象具象也罢,此数句诗所呈现的境象,实为一种面貌,并无两样精神。
再看“古镜照神”。与之近似的意象,《诗集》中无,然《文集》中却有,如“气澄而幽,万象一镜”(《李翰林写真赞》);“陂澄万象”(《蒲帅燕国太夫人石氏墓志》)。
值得进一步推敲的,是上述诗句文句与佛家思想的关系。《诗集》中的“潭”,都是与佛、僧院一道出现的。佛乃空门,则斯潭之“空”会否也与此有所牵连?进而,“云从潭底出”、“瑟瑟澄鲜百丈潭”以及“空潭泻春”等等境象,会不会都是从佛家那种本性是空、万象如幻或者说“真空为体,妙有为用”的真空妙有思想中点染演化而出?换言之,《诗集》《诗品》中的这些诗情画境,会不会都是以此种佛家思想为共同的文化底蕴?此外,佛家又常以镜喻心,谓清静空寂之本心,能映鉴万物如镜而兀然不动,所谓“照万法如镜”。而上举“气澄而幽,万象一镜”,“陂澄万象”和“古镜照神”(此“神”当指万象之“神”)等句,与佛家的心镜之喻也很相似。再进一步,《诗集》《文集》分咏“潭”、“镜”,《诗品》则于上下句中连用“潭”、“镜”之喻,这与佛家的某些言说,也很相近。例如,唐代禅宗北宗的领袖人物神秀,其所示禅要,即为“宝镜磨拂,万象乃呈;玉水清澄,百丈皆见”。[4]比较此数者,确很相似。综而言之,《诗集》《文集》的“潭”、“镜”之咏与《诗品》的“潭”、”镜”之喻,从表层意象到其间十分可能存在的与佛家思想的内在关联等等方面,都有着相当的一致性。
6.《诗品》:“杨柳池台”(又作“杨柳楼台”)。(《精神》)
《诗集》:“谁家按舞傍池塘,已见繁枝嫩眼黄”(《柳二首》之一);“似拟凌寒妒早梅,无端弄色傍高台儿(《柳二首》之二)。柳枝按舞,傍池傍台,此非“杨柳池台”而何?
7.《诗品》:“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清奇》)
这里的“漪流”指的是溪水,因紧接下联便有“隔溪渔舟”句。
《诗集》:“危松临砌偃,惊鹿蓦溪来。”(《次韵和秀上人游南五台》)此联与《诗品》“娟娟群松”一联,意象之细部或有出入,但主干实很相近,均为松居高地,其下有溪水流漾而过。
8.《诗品》:“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悲慨》)
此联所绘之景,除落叶、雨点、苍苔之外,当还隐含有一“破屋”,因为惟有“破屋”在,始可言“漏雨”。
《诗集》中多见“落叶”、“苍苔”并喜用“苔”字,如“笑看妆台落叶侵”(《洛中三首》之一),“踏得苍苔一径深”(《山中》),“绿苔行屐稳”(《借居》)等等。又曾言及“破屋”,如“荒居破屋灯”(《杂题九首》之二)。在《诗集》中,“落叶”更多用来喧染悲凉的氛围,“落叶频惊鹿,连峰欲映雕。此生诗病苦,此病更萧条”(《即事九首》之五)。此萧萧之落叶,似伴一生因诗病而困苦的诗人同萧条而共悲凉。更值得注意的是,《诗集》两次咏及“破屋”,将之分别与”落叶”和“雨”相连。《秋思》:“孤萤出荒池,落叶穿破屋”;《杂题九首》之二:“暑湿深山雨,荒居破屋灯。”在前一联中,“破屋”为落叶所穿,而在后一联中,那荒居的“破屋”也一定会被深山中的暑“雨”“漏”而穿之的。此等境象,与《诗品》句中所隐含的“漏雨”(与落叶)穿人破屋,究竟相去几何呢?所不同者,只是《诗集》未曾将其常用的“苍苔”移置于此一“破屋”之中而已。此外,《诗品》中的“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是用来描状“悲慨”的,而《诗集》以落叶、暑雨、破屋营构的上述意象,也分明弥漫着一种令人悲凉而感慨的情调。
9.《诗品》:“畸人乘真,手把芙蓉。”(《高古》)
《诗集》:“洞天真侣昔曾逢,西岳今居第几峰?峰顶他时叫我认,相招须把碧芙蓉。”(《送道者二首》之一)洞天真侣与乘真之畸人,大约均属于畸于人而侔于天的真人一类。“相招须把碧芙蓉”和“手把芙蓉”亦一般无二。它们也许有两个共同的来源。其一,是前人的诗句。李白在《古风五十九首》之第十九首中写道:“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这有可能为《诗品》与《诗集》共同所本。其二,是共同描绘的对象之特点。芙蓉,莲花的别名。据说华山顶上有池,生千叶莲花,服之可以成仙,故华山又称莲花山。王润华先生的有关分析可供迸一步参考,“‘畸人乘真,手把芙蓉’值得留意。它似乎是对华山西岳的真实写照。西岳一般人通称莲花峰或芙蓉峰,因为西峰的东面有一窳隆,远看如莲花。北边有一岩洞叫水帘洞,洞外有一巨石,形状像一个仙人,披衣戴帽,被称为石仙人。”[5]所以整个看来,《诗品》、《诗集》乃至李白诗句的意象,在根本上均自华山之实境及某些传说化出。
10.《诗品》:“倒酒既尽,杖黎行歌。”(《旷达》)
《诗集》:“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有赠》)表圣嗜酒,故《诗集》多咏及饮酒,又曾将酒与“歌”相连。下面这句诗值得特别注意,“烧酹倾壶一曲歌”(《偶题三首》之二)。”烧酹倾壶”不就是“倒酒既尽”吗?“一曲歌”不也与“行歌”很相近吗?至于“杖黎”,此句中没有,不过,它是也曾在《诗集》中出现过的。“初时拄杖向邻村,渐到清明亦杜门”(《狂题十八首》之十一);“可怜黎杖者,真个种瓜侯”(《休休亭》)。杖藜出行,与《旧唐书·文苑传》司空图本传对表圣本人的记述也颇为相合,“图布衣鸠杖,出则以女家人鸾台自随。”那么,当表圣“烧酹倾壶”之后潇洒放达地行歌之时,即以手中那一根“黎杖”为伴,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换言之,不论谁写下了“倒酒既尽,杖黎行歌”,这两句诗都相当生动形象地将表圣日常生活的某些情态与神韵传达或说刻画出来了。
按:这里要进一步就“旷达”问题作些讨论。旷达,一般来说是人面对生活中的困境、障碍,或常人所看重的某些问题(如忧乐、贫富),乃至人生中难以逾越的某些重大分限(如死生)等等时所表现出来的一种虚怀广远、豁达乐观的主观胸襟或人生态度。《诗品》中的《旷达》一品,正展现的是此种人生态度,全品云:“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樽酒,日往烟萝。花复茆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歌。”而合司空图的《诗集》《文集》并《旧唐书·文苑传》司空图本传观之,表圣确也有着与《旷达》品完全一致的亦即“旷达”的人生态度,他并也曾亲口说过“广达”(即“旷达”)一词。《诗集》:“旷怀休戚外,孤迹是非间。”(《永夜》)此言“旷怀”而未及“达”字。在《文集》中,则有对于“达”观的一段论述,“是以至人达观,物我俱遣,混休戚,忘健羡,孰寿孰夭?孰荣孰贱?大笑几何,虚舟无怨”(《释怨》)。分别见于《诗集》《文集》的“旷”“达”二字,又曾合为一词而出之于表圣之口。《旧唐书·文苑传》司空图本传载,表圣晚年曾预制墓圹,有故人来,引至其中,赋诗对酌。遇客有难色,则规之曰:“达人大观,幽显一致,非止暂游此中。公何不厂哉!”“广”与“旷”本来相通,则“达人”之“广”,即“达人”之“旷”,亦即“旷达”也。而从精神旨趣上看,《诗集》中无涉乎休戚的“旷怀”,《文集》中混休戚忘健羡同寿夭等荣贱的“达观”,司空图本传中表圣本人齐一生死等同幽显而于圹中与客对酌赋诗的“广达”,统统都与《旷达》品中将欢乐与忧愁(亦即“休戚”)、生与死置诸脑后而但管饮酒行歌的“旷达”完全一致。
11.《诗品》:“绿林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沉著》)
《诗集》:“独步荒郊暮,沈思远墅幽。平生多少事,弹指一挥间。”(《偶书五首》之四)此二诗有几点相似。首先,所绘的时间地点环境相似。“落日气清”,自然是日“暮”时分景象。“绿林野屋”,其地大致当处“荒郊”。“荒郊”中清“幽”的“远墅”,不也就正是“绿林野屋”?而若用一“幽”字来形容“绿林野屋,落日气清”,不是也很贴切吗?其次,是所绘的人物及其行止相似。斯时斯境,皆有彼一人,“独步”其间,作悠远之“思”。再次,是所绘人物行为的程度相似。《诗品》怀远人于一时,却曰“若为平生”,《诗集》念“平生”之人事,则云“弹指一挥”,皆寓“平生”于一刻,或说于一刻而蕴“平生”。这样的思念,可不谓之“沉思”(《诗集》)乎?可不谓之“沉著”(《诗品》)乎?总之,此二诗在所绘景物意象、所构境界氛围、所用词语乃至诗歌结构,以及某些意蕴内涵等等方面,真是何其相似乃尔!
12.《诗品》:“太华夜碧,人闻清钟。”(《高古》)
太华,即西岳华山。《诗集》:“檐外莲峰阶下菊,碧莲黄菊是吾家。”(《雨中》)莲峰,当指莲花峰,为西岳华山的最高峰。司空图曾隐居华山十年之久,故此处自言“碧莲……是吾家”。“碧莲”与“太华夜碧”均描绘华山之碧色,不过一似为昼景,一为夜色。至于闻钟,《诗集》也曾言及,如“钟疏含杳霭,阁迥亘黄昏”(《上陌梯寺怀旧僧二首》)。而尤可注意的是这样两句诗:“旧居留稳枕,归卧听秋钟。”(《即事九首》之七)“秋钟”与“清钟”是很相近的。秋日天高气清,古人每多言及此。欧阳修《秋声赋》云:“盖夫秋之为状也……其容清明,天高日晶。”所以古人又常在“秋”前冠之以“清”,如李白《忆秦娥》“乐游原上清秋节”,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等等。那么,清“秋”的钟声与“清钟”,的确是很相近的。至于诗人欲归卧的“旧居”,当然也有指其十年隐居之地华山的可能。如果说在“归卧”二句诗中,归依碧莲而卧(既云“卧”,其时当多在夜间或清晨)听秋钟主要还是诗人的一种生活向往(不排除诗人前此已有类似经验)的话,那么在当时旁人的眼中,太华秋晨闻钟则正是司空图本人生活的真实情景。时人徐夤在《寄华山司空侍郎二首》之二中对司空图的生活作了这样的描写,“闲吟每待秋空月,早起长先野寺钟。”这表明,据徐夤的了解,司空图是每闲吟于秋夜之太华,又常于秋晨而闻华山野寺的清钟的。这样看来,依碧莲而听秋钟,大约既是司空图的一种生活向往,同时也正是他真实生活之一侧面的剪影或写照。回头再看《诗品》中“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这两句诗不正将司空图的生活向往与生活真实都非常真切地表达和描绘出来了吗?不正与司空图的生活向往和生活真实形神酷似吗?
按: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辨伪》一文中,陈尚君和汪涌豪二位先生指出,《诗品》的许多诗句,属于“借形象以喻品目,非作者生活的直接描写,但作者用以为喻体的,总是自己最熟悉的环境和生活。”这是很有道理的。二位又认为,《诗品》取象设喻,“多以江南风物为喻体,而司空图一生大多数时间在长安、河中、洛阳一带度过,仅四十岁左右曾入宣州幕府。设喻虽不同于叙实,但总应为作者所熟悉之环境,此亦颇见抵捂。”就是说,设喻的风物既多属江南,则作者当亦多为久居江南者,司空图平生多居西北而少至江南,故与《诗品》作者应具的个人经历条件有抵触。可是,这似乎顺理成章的说法,却颇值得推敲。笔者以为,将《诗品》中引以为喻的风物认定为多出自江南,是有欠仔细考察和斟酌的;由此暗指《诗品》作者乃应为久居江南之人,同样是缺乏深入考察的;断定司空图的生活区域与《诗品》作者应当生活于其间的区域“颇相抵梧”,也是很不确切的。总之,这一说法,似乎推论稍多了一点,具体考察有所不足。请就有关问题,略作讨论如下。
《诗品》所绘风物,华美清丽,以现在一般情形看来,实多与江南为近。然而千百年前,是否即当作如是观呢?答案恐非完全肯定的。李存葆先生在《十月》1995年第5期发表的《祖槐》一文,相当详细地叙及司空图久居之河中所在地山西晋南地区,其古时乃至近代景象风物之美,实不下于江南。李先生的描叙,可在《旧唐书》司空图本传形容司空图所居之地的相关说法中得到部分的印证,“图有先人别墅在中条山之王官谷,泉石林亭,颇称幽栖之趣。”是当日表圣河中之旧居,亦多美景幽趣。至于表圣隐居十年的华山,自古便是风景名胜之地。推论起来,《诗品》所绘风物美景出自河中、华山一带,也是有可能的。更直接的证据,来自《司空表圣诗集》。不必详举《诗集》中既多且美的风物景象,仅略看一下本文所涉及者即可。在本文的第二节中,列举出《诗集》与《诗品》共用的约四十个相同的双音节词。它们所指涉的众多风物景象,是完全相同的。在本文的第一节中,又展示了两书在意象、境象乃至整首诗意境等方面的诸多相似。显然,《诗品》中的风物美景,确确实实有不少出现在了司空图的笔端,而它们当然主要是来自表圣久居的“长安、河中”一带的!让我们再来参考一下王润华先生的意见。王先生曾从《诗品》风物描写的一个特征入手,认定该书“写于华山”,他写道:“如果小心阅读《诗品》,你会发现诗中所描绘的山峦景物及道家的传奇,更使你相信这组诗应该写于华山”,“退隐在一个充满道家传奇的华山中,司空图自然会写出处处蕴藏着玄远超然的《诗品》。……《诗品》这种诗,是需要在‘筑屋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的环境下才能完成的!”[6]总之,《诗品》借以取象设喻的风物,虽也有可能出自江南,但却并不是非江南莫出,例如它们就也完全可能出自司空图久居的河中、华阴等地区。
有必要对《诗品》中出现的地名地点作进一步考察。《诗品》中出现的地名地点,除“扶桑”、“缑山”有涉神话仙语外,都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地名地点。它们基本上在祖国西部,更集中于晋陕一带,而尤以陕西华山出现的频率最高(真实地名地点一共出现六次,其中三次为华山,占百分之五十)。“太华夜碧,人闻清钟”;“畸人乘真,手把芙蓉”(《高古》);“华顶之云”(《飘逸》),均描写的是华山的景象风物。“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委曲》),写太行山羊肠坂之景象及登此坂时人的感受,真切入微。“大河前横”(《沉著》),大河当指的黄河,黄河也流经晋陕。“巫峡千寻,走云连风”(《劲健》),巫峡地在川鄂间,二句写巫峡雄姿,逼真生动。显然,《诗品》中凡可落实之地名地点,尽在祖国西部。如果说,就一般情况而论,《诗品》中那些风物美景既可能出自江南也可能出自其他风景幽美之地的话,那么联系《诗品》中真实地名地点的所在区域看,则这些风物美景出自江南的可能性就很小很小了。应该说,《诗品》中的风物的的确确是多取自祖国西部而尤其是晋陕一带的,而这同时也说明,《诗品》的作者当是一位长期生活于祖国西部尤其是晋陕一带的人。
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诗品》风物的产出之地和《诗品》作者的生活区域,恰恰正是司空图长期生活于其间的那一片土地!被《诗品》反复吟唱的陕西华山,正是表圣的十年隐居之地。太行山与表圣旧居所在的中条山同在山西境内,相距非遥,表圣于其诗文中都曾言及此山。黄河流经晋陕,离华山所在的华阴县也不远,表圣《诗集》曾多次咏及它,如“黄河却胜天河水”(《浪淘沙》),“黄河风浪信难平”(《偶书五首》之五);有时更径称它为“大河”,如“勿遣大河水”(《乱后上卢相》)。此外,据说表圣也曾到过四川。[7]这样看来,司空图的生活区域与《诗品》作者的实际的生活区域不仅不“颇见牴牾”,反倒是高度契合一致的。
二、两书在词语运用方面的关联
《诗集》与《诗品》在词语运用方面也存在关联,这主要体现在两书共同使用了相当多的双音节词(词组)方面。在两书共同使用的双音节词(词组)中,既有不少属于一般性的常见词语,也有一些不太常见的或有特色的词语。下面将它们(及它们所从出的篇目)悉数列出,一来示其全貌,二来便于学者们进一步研判。
1.富贵
《诗品》:“神存富贵。”(《绮丽》)
《诗集):“富贵人间只此声。”(《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一)
2.黄金
《诗品》:“始轻黄金。”(《绮丽》)
《诗集》:“黄金难买堪骑鹤”(《耐辱居士歌》);“不用黄金铸侯印”(《南北史感遇十首》之一)。
3.青春
《诗品》:“青春鹦鹉。”(《精神》)
《诗集》:“青春上国多。”(《早朝》)
4.鹦鹉
《诗品》:“青春鹦鹉。”(《精神》)
《诗集》:“满鸭香薰鹦鹉睡”《乐府》);“宁教鹦鹉哑”(《感时》)。
按:《诗集》末所附司空图零星诗句中亦有“鹦鹉失佳人”。
5.杨柳
《诗品》:“杨柳池台。”(《精神》)
《诗集》:“渡头杨柳知人意。”(《偶书五首》之五)
6.池台
《诗品》:“杨柳池台。”(《精神》)
《诗集》:“犹能婀娜伴池台。”(《白菊三首》之二)
7.风流
《诗品》:“尽得风流。”(《含蓄》)
《诗集》:“人间何处认风流”(《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十五);“世间第一风流事”(《狂题十八首》之二);“云台空峻谢风流”(《南北史感遇十首》之二)。
8.水滨
《诗品》:“风日水滨。”(《纤秾》)
《诗集》:“客泪休沾汉水滨。”(《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九)
9.落叶
《诗品》:“萧萧落叶。”(《悲慨》)
《诗集》:“落叶穿破屋”(《秋思》);“落叶频惊鹿”(《即事九首》之五);“笑看妆台落叶侵”(《洛中三首》之一)。
10.苍苔
《诗品》:“漏雨苍苔。”(《悲慨》
《诗集》:“题记没苍苔”(《次韵和秀上人游南五台》);“踏得苍苔一径深”(《山中》)。
按:除“苍苔”外,《诗品》又有“碧苔”一词(“碧苔芳晖”《超诣》)。《诗集》亦好言“苔”,如:“绿苔行屐稳”(《借居》);“苔湿挂莎衣”(《杂题九首》之八);“石阙莫教苔藓上”(《华岳庙裴晋公题名》)。
11.白云
《诗品》:“白云初晴”(《典雅》);“如将白云”(《超诣》)。
《诗集》:“白云深处寄生涯。”(《歌者十二首》之九)
12.绿阴
《诗品》:“眠琴绿阴。”(《典雅》)
《诗集》:“绿阴相间两三家。”(《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五)
13.落花
《诗品》:“落花无言。”(《典雅》)
《诗集》:“犹自残灯照落花。”((华下二首》之一)
14.烟萝
《诗品》:“日往烟萝。”(《旷达》)
《诗集》:“声声深夏隔烟萝。”(《陈疾》)
15.南山
《诗品》:“南山峨峨。”(《旷达》)
《诗集》:“带雪南山道”(《杂题九首》之七);“高映南山献寿觞”(《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十八)。
按:《司空表圣文集》亦有“推南山之汗简”(《太尉琅琊王公河中生祠碑》)。
16.天地
《诗品》:“天地与立。”(《劲健》)
《诗集》:“天地几翻复”(《秋思》);“天地沸一镬”(《华下》)。
17.天风
《诗品》:“天风浪浪。”(《豪放》)
《诗集》:“天风干海怒长鲸。”(《南北史感遇十首》之三)
18.精神
《诗品》第十三品之品目为“精神”。
《诗集》:“汉王何事损精神。”(《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十九首》之十)
19.造化
《诗品》:“造化已奇。”(《缜密》)
《诗集》:“造化无端欲自神。”(《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十九首》之十二)
20.扶桑
《诗品》:“濯足扶桑。”(《豪放》)
《诗集》:“移取扶桑阶下种。”(《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十九首》之三)
21.独步
《诗品》:“脱巾独步。”(《沉著》)
《诗集》:“独步荒郊暮。”(《偶书五首》之四)
22.平生
《诗品》:“若为平生。”(《沉著》)
《诗集》:“平生多少事”(《偶书五首》之四);“自笑平生幸已多”(《修史亭三首》之二);“谁料平生臂鹰手”(《修史亭三首》之三)。
23.大河
《诗品》:“大河前横。”(《沉著》)
《诗集》:“勿遣大河水。”(《乱前上卢相》)
按:《司空表圣文集》有句云:“洛自西北趋大河。”(《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记》)
24.月明
《诗品》:“夜清月明。”(《沉著》)
《诗集》:“闲云似妒月明时。”(《山中》)
25.听琴
《诗品》:“一客听琴。”(《实境》)
《诗集》:“暂辍征歌却听琴”(《歌者十二首》之五);“未胜初夜便听琴”(同前,之七)。
26.太华
《诗品》:“太华夜碧。”(《高古》)
《诗集》:“十年太华无知己。”(见《诗集》末所附司空图零星诗句)
27.芙蓉
《诗品》:“手把芙蓉。”(《高古》)
《诗集》:“相招须把碧芙蓉”(《送首者二首》之一);”芙蓉骚客空留怨”(《偶诗五首》之二)。
按:《司空表圣文集》有句云:“芙蓉曙折”(《注愍征赋述》);“寂寞芙蓉之艳”(《成均讽》)。
28.太行
《诗品》:“登彼太行。”(《委曲》)
《诗集》:“莫道太行同一路。”(《狂题十八首》之十七)
按:《司空表圣文集》有句云:“杰出而为太行。”(《泽州灵泉院记》)
29.杳霭
《诗品》:“杳霭深玉。”(《委曲》)
《诗集》:“钟疏含杳霭。”(《上陌梯寺怀旧僧二首》之二)
30.花时
《诗品》:“花时返秋。”(《含蓄》)
《诗集》:“花时不是偏愁我”(《南至四首》之二);“年年高会乘花时”
(《携仙箓九首》之八)。
31.碧桃
《诗品》:“碧桃满树。”(《纤秾》)
《诗集》:“移起碧桃花万树。”(《携仙箓九首》之九)
32.碧云
《诗品》:“海风碧云。”(《沉著》)
《诗集》:“拟画碧云收”(《秋景》);“碧云萧寺霁”(《寄永嘉崔道融》)。
按:《诗品》爱用“碧”,或组词,或单用。除“碧桃”、“碧云”外,尚有“太华夜碧”(《高古》);“碧山人来”(《精神》);“空碧悠悠”(《清奇》);“碧松之阴”(《实境》);“碧苔芳晖”(《超诣》)。《诗集》同样爱用“碧”,亦或组词,或单用。除“碧桃”、“碧云”外,尚有“纱碧笼名画”(《蹭信美寺岑上人》);“霄汉碧来心不动”(《陈疾》);“碧空遗下水晶钗”(《游仙二首》之二);“芭蕉丛畔碧蝉娟”(《狂题十八首》之十三);“青山满眼泪堪碧”(《敷溪桥院有感》);”碧莲黄莲是吾家”(《雨中》)。值得注意的是,《诗集》中“霄汉碧来”一语,与《诗品》中“空碧悠悠”之“空碧”,非常近似。
33.幽鸟
《诗品》:“幽鸟相逐。”(《典雅》)
《诗集》:“幽鸟穿篱去。”(《即事九首》之九)
34.幽人
《诗品》:“载歌幽人”(《洗炼》);“幽人空山”(《自然》);“忽逢幽人”(《实境》)。
《诗集》:“幽人无恨牵。”(《退居漫题七首》之二)
按:《司空表圣文集》中亦两见“幽人”:“幽人荷旌贲之思”(《寿星述》);“幽人啸月”(《注愍征赋述》)。其中“幽人啸月”与《诗品·洗炼》中的“载瞻星气,载歌幽人”,境象仿佛。
又按:《诗品》爱用“幽”字,除“幽鸟”“幽人”外,尚有“窈窕幽谷”(《纤秾》);“步屧寻幽”(《清奇》);“如幽非藏”(《委曲》)。《诗集》同样爱用“幽”字,除“幽鸟”“幽人”外,尚有“何人访幽独”(《秋思》);“幽瀑下仙果”(《赠李员外》);“竹上题幽梦”(《僧舍贻友人》);“残灯照卧幽”(《即事九首》之三);“幽栖独长年”(《乱后三首》之二)等十几处用“幽”字的地方,兹不一一列举。
35.流莺
《诗品》:“流莺比邻。”(《纤秾》)
《诗集》:“昨日流莺今不见”(《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之八);“昨日流莺今日蝉”(《狂题十八首》之十五);“流莺直到槛前来”(《移桃栽》);“不是流莺独占春”(《鹂》)。
36.悠悠
《诗品》:“悠悠天钧”(《自然》);“悠悠空尘”(《含蓄》);“空碧悠悠”(《清奇》);“悠悠花香”(《委曲》);“悠悠天枢”(《流动》)。
《诗集》:“悠悠干利禄”(《寄怀元秀上人》);“万事觉悠悠”(《中秋》);“浮世悠悠旋一空”(《偶题三首》之一);“免更悠悠搅蜀川”(《狂题十八首》之十三);“一水悠悠一叶危”(《自河西归山二首》之一);“功名身外最悠悠”(《携仙箓九首》之四)。
37.真迹
《诗品》:”是有真迹。”(《续密》)
《诗集》:”瑶函真迹在。”(《月下留丹灶》)
按:《诗集》又有句云:”避世迹非真。”(《下方二首》之一)
38.真宰
《诗品》:“是有真宰。”(《含蓄》)
《诗集》:”若教激劝由真宰。”(《杂题二首》之二)
39.道心
《诗品》:“如见道心。”(《实境》)
《诗集》:“天清莹道心”(《即事二首》之一);“露浥清香悦道心”(《白菊杂书四首》之一)。
按:除以上完全相同的双音节词(词组)以外,在《诗品》和《诗集》中,至少还有两个双音节词(词组)大致相同。①漉酒。《诗品·含蓄》:“如漉满酒”。《诗集·五十》:“漉酒有巾无黍酿”。②沉浮。《诗品·含蓄》:“与之沉浮”。《诗集·避乱》:”窜迹任浮沉”。
《诗品》与《诗集》中相同的双音节词语,大致即如上列。此外,《诗品》中另有若干双音节词语,不见于《诗集》,而见于《文集》,这里也列示出来,以资参考。
1.絪緼
《诗品》:“令色絪緼。”(《飘逸》)
《文集》:”恒运絪緼之化。”(《故盐州防御使王纵追述碑》)
2.千寻
《诗品》:“巫峡千寻。”(《劲健》)
《文集》:“千寻自直。”(《故盐州防御使壬纵追述碑》)
3.浅深
《诗品》:“浅深聚散。”(《含蓄》)
《文集》:“浅深莫际。”(《上考功》)
4.空碧
《诗品》:“空碧悠悠。”(《清奇》)
《文集》:“泛空碧之横云。”(《成钧讽》)
5.太和
《诗品》:“饮之太和。”(《冲淡》)
《文集》:“盖闻太和所赋。”(《连珠》)
6、象外
《诗品》:“超以象外。”(《雄浑》)
《文集》:“象外之象。”(《与极浦书》)
7.万象
《诗品》:“万象在旁。”(《豪放》)
《文集》:“胸襟万象”(《摧英集述》);“陂澄万象”(《蒲帅燕国太夫人石氏墓誌》);“卷之万象”(《诗赋》);“万象一镜”(《李翰林写真赞》)。
结语
通过以上讨论,我们看到了如下实际情况。
首先,两书在意象运用、境象营构方面的确存在密切关联。两书所运用、营构的一些特殊意象境象,十分相似,有的更到了形神毕肖、如出一辙的地步。这在本章第一节第五、九、十一、十二诸条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两书共用了约四十个双音节词语,这同样在相当程度上表明着两书在诗歌意象运用方面存在关联。此外,在《文集》与《诗品》之间,也有一些境象意象颇为相近,如“幽人啸月”之与“载瞻星气,载歌幽人”,又如“气澄而幽,万象一镜”之与“古镜照神”,等等。
其次,两书在所表达的思想精神旨趣方面也存在密切关联。通过本文的考察,我们顺带看到了司空图本人、《诗集》与《诗品》在思想精神旨趣方面的诸多相似。其中某些相似,实已到了互为表里、互相发明、浑如一体而难解难分的地步。这在本文第一节第一、二、十诸条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两书中某些意象运用境象营构的互相形神俱似、如出一辙,某些思想旨趣的互相发明、互为表里,都表明两书作者在艺术创造和内心精神的极深处,有着某些惊人的一致。
再次,两书在语词运用方面存在密切关联。共用众多的包括不少很有特色的双音节词语,如“天风”、“杳霭”、“烟萝”、“花时”、“流莺”、“幽鸟”、“幽人”、“真迹”、“真宰”、“道心”等;并在较高频度上使用某些特殊词语,如“悠悠”,这都表明两书作者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的用词(包括词语选择、意象选择和词语运用方式等的)习惯。此外,《文集》的词语运用情况也很值得注意。本来,《司文集》与《诗集》同出司空图之手,但由于文体和内容不同,两者在词语运用方面的关联度并不大。然而,《文集》与《诗品》的文体和内容同样明显有别,但两者却也共用了不少双音节词语,其中有的也很有特色,如“空碧”、“幽人”、“太和”、“万象”、“象外”等。
最后,《诗品》中所提及的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地名地点(这些地点一定程度上也即应为《诗品》作者的经常性生活区域),也多为《诗集》所咏及,它们全都集中在祖国西部,与司空图长期活动于其间的地域相当吻合。
总而言之,从一般意象的采撷,一定生活(自然与人文)环境的展现,相当规模语言词汇的运用,到某些特殊艺术境象的构创,某些内心精神的深刻表达,乃至于长期的生活区域,一句话,从外到内,从表层到深层,两书(两书作者)表现出了多方面的有时甚至是相当高的相似性!
《诗集》篇幅不大,《诗品》文字尤少,[8]在这样两个并不宽阔的艺术空间中,竟出现了如此众多貌合神契的事事物物!这的确非常耐人寻味。笔者以为,两书间种种的扣合关联,出自两位作者偶然诗缘巧合的可能性很小,而出自同一位诗人手笔的可能性则要大得多。直言之,《诗集》的作者很可能就是《诗品》的作者。
在近年的讨论中,明人怀悦和元人虞集也曾被作为《诗品》的可能作者而提出。但多位学者的研究表明,怀悦实不可能作《诗品》,因其出生以前,《诗品》已经梓行。至于说虞集作《诗品》,目前尚未见到比较充分的证据或论证。提出此说的张健先生,对其说的论证还是初步的、带有推测性的,且也未持特别肯定的态度。[9]对张健此说,似未见有人加以进一步论证。倒是张柏青先生曾撰文认为《诗品》的押韵,与虞集诗歌用韵很不相同,而与司空图诗歌用韵很相近,并断定《诗品》“确系晚唐诗人司空图所作”。[10]参考学者们的意见,根据个人的研究心得,笔者现在的看法是:虽然问题尚末最终解决,但司空图作《诗品》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至少在目前看来,他仍是《诗品》作者的第一可能人选。
(清)沈铨:《松鹤图》
[1]本文原载《文化中国》(加拿大)2002年第1期,后收入拙著《儒道美学与文化》。收人本书时,删去2字。
[2]陈尚右、汪涌豪:《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辨伪》,载《中国古籍研究》创刊号,后收入陈著《唐代文学丛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3]见欧文《中国文学理论读本》(哈佛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一书关于《二十四诗品》的一条脚注。
[4]参阅杜继文、魏道儒:《中国禅宗通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18页。
[5]王润华:《司空图新论》,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版,第19页。
[6]王润华:《司空图新论》,第118、121页。
[7]王润华:《司空图新论》,第40页。
[8]《诗品》二十四则,题目计48字,正文计1152字,恰共1200字。
[9]张健:《〈诗家一指〉的产生时代与作者——兼论〈二十四诗品〉作者问题》,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5期。
[10]张柏青:《从〈二十四诗品〉用韵看它的作者》,载《安徽师大学报》第24卷(1996年)第4期。又,张柏青:《从〈二十四诗品〉用韵看它的产生时代与作者》,载《文学遗产》200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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