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凡间已连待了三十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便能重返天庭。但就在刚才，我寄身的泥塑像被路过的几只皮小熊打落了一小块，我不得不暂留凡间。如果再过十五天，我还碰不到一只进庙求财的大熊猫，并帮他超额实现愿望，那我将永留凡间。可一连三个凌晨过去了，连个熊影都没见着。正当我焦急万分时，一十岁左右的帅熊猫走了进来。
只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三支香，又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一一点上，点好后将香举过头顶，朝我的塑像坐拜三次，拜完仍俯身念道：“请财神爷保佑我下午卖房顺利。”瞧他一脸愁闷之气，我料他急需用钱，当即决定现身帮他。
“你要多少钱？我都赠给你。”我走到他面前俯视道。
“财神爷在上，请再受我一拜。”他抬头略停顿三四秒后又再次拜倒。
“你怎么知道的？”我边拉他起身边问道。
“身披紫蟒袍，头戴金竹冠，不是财神，又是哪个？”
“你不怕？”
“财神爷是善神，有什么好怕的？”
“你的名字是？”
“我叫熊憨憨。”
我听了暗自好笑，叫什么不好，偏叫这么个听上去有点傻的名字。在我一再追问下，他告诉我卖房是为帮父亲筹集手术费。这就更加坚定了我要帮他的决心。一开始，他只想借两百万，我硬要给四百万，他推辞再三后才勉强接受。又过了八天，正当我为能回家高兴地哼小曲时，他来还钱了。这些钱如同一大盆冰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忙问他原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一本正经道。
“你哪来这么多钱？”
“其中两百万是你给我的，我还没用，另外两百万是我之前买的千万医保报销到的钱，我刚拿到。还有两万，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这次多亏你出手相助，否则我爸的换头手术可能到现在还没做。”
“钱你留着。我是财神爷，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而是你的钱。总之，谢谢你。”他朝我鞠了一躬，转身就走。我忙变穿常服后飞出去，拦在他前头。
“你拦我干什么？”他停下匆忙的脚步，看我一眼后笑道。
“去你家做客，欢迎吗？”
“当然欢迎了。不过，我家里有点乱。”他挠头道。
“没关系。”我笑道，心说乱才好呢。
来到他家，我才发现，屋里不光乱，还很脏。衣服在床柜上、沙发上肚贴肚，零食和碗筷在桌子上、茶几上肩挨肩，灰尘在木地板上、窗玻璃上头并头。趁他倒水的工夫，我忙用法术将钱袋埋进阳台大花盆中的泥土里。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序员。”
“那你肯定很能干，要不年纪轻轻哪会独力买房呀！”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首付是我爸妈出的。他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掏空了。每月的房贷由我来还。本来家里挺干净的，最近为我爸的病跑前跑后，也没心情打扫，就成现在这样了。你稍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你先别忙，我再略坐坐就走了。等我走后，你再整理。”
“好，那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我认得路。”我笑阻道，和他又闲聊了约半小时才起身告辞。
我刚回到庙里还不到两小时，就见他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将钱袋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到塑像背面，放好后掉头就走。眼看只剩五天了，我决定找好友扫把星帮忙。在我发出求救信号后一刻钟，他骑着扫把飞来了。我忙将前因后果和作战计划都告诉了他。
“哦呦。这不大好吧？你最好还是跟那憨货实话实说。”他皱眉道。
“只不过让他倒点小霉，好让我把钱送出去，又没让你杀熊害命。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哦呦。要稀罕你的钱，我刚才就不劝你了。再说，我也没本事让他倒大霉。要有这能耐，我就去当判官了，还做什么活多钱少，熊神都不待见的扫把星？”
“我不待见你吗？”
“哦呦。等你爬到上神位上时，你再来说待不待见我吧。”
“你少胡说。我就是位列上神，也绝不会瞧不起你。刚到天庭任职那会儿，天帝来视察工作，那帮老财神居然把没有擦拭金器的责任都推给我和另外几个新晋的财神。你看不过，替我们扛了。要没你，我早被他们害死了。”
“哦呦。说起那事，我就来气。那群老狐狸真不是东西，忝居高位，却德低于众。再说，我一扫把星，我怕谁？天帝要把我免职了，谁来替他清扫偌大的天庭？请鬼，鬼都不来。今年上半年还没结束呢，已经扫坏六把了。你也知道，每年顶多只能领两把新的，超出的都要我自己贴钱买。”
“不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了再说。”
次日，憨憨在上班途中被扫把星害得崴了双脚。等他赶到公司时，老板以迟到为由将他开除。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我知道他老板刚买了一批机器人当程序员，正准备开掉一群老员工。他并不拔尖，自然在被开之列。
然而，我万没料到，在失业、看病、房贷的三重压力下，只有一点失业保险金和解雇赔偿金的他宁愿每天打四份零工挣钱，也不要我送上门去的钱。我不得不再次向扫把星求救。
“哦呦。我早说过了，和他说实话。他心地善良，定会帮你。再不说，你可就回不去了。你把他约来，你要劝不了，我再出来帮你劝。”他飞来听我说了始末后提议道。
“也罢。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我拍着大腿跺脚道。
我把憨憨约到庙里，拉他坐到蒲团上，蹲下身子对他说：“我给你的钱，你务必收下。你要不收，我就当不成神仙了。”
“为什么？”他瞪大双眼道。
我苦笑一下，紧握他双手说：“神仙没你想的那么风光。你们熊类广建庙宇，又造新神，导致天上神满为患，神浮于事。天帝穷得发不起工资，便听从太上老君的建议，让和我一样新晋的小仙们分批回凡间连续待岗三十天，好少发些薪水。这倒也罢了，令我们光火的是，我们只能找香火不旺的小庙寄身，寄身的塑像还不能掉皮，不能走形，不能缺失，不能晃动，否则我们就要现身帮进庙祈愿的香客超额完成心愿。如果在塑像遭损后十五天内完不成，我们将长留凡间，永不为仙。这次现身，全拜一群皮小熊所赐。”说完便带他到塑像损坏处瞧了瞧。
不等他说话，我忙又补充道：“好兄弟，我在天上刚娶何仙姑为妻，你不希望我和她像牛郎织女那样天各一方吧？你若不要这钱，我可就彻底回不去了。”
“那我暂且拿着，等明年此时再还你。”他挠头道。
“不用还我。你若不想要，那就捐出去，权当替我免灾了。”
“也行。对了，你碰到过索求无度的熊猫吗？”
我愣了一下，笑道：“没有，但我同僚碰到过。”
“那他会不会亏大发了？毕竟他也收入有限。”
“绝不会。”
“为什么？”他再次瞪大双眼道。
“无论那只熊猫要多少，我们财神都能从金竹冠中变出来。但是，取之有道，用之无道，钱财便如幻光，转瞬消散无踪。如果拿这些虚妄之物去嫖赌毒或做其他丧德之事，那从那一刻起，剩下未用的钱物就将彻底消失。出于好事做到底的好心，我们都会嘱咐他慎用，但没几只暴发的熊能做到。大都作到倾家荡产，甚至债台高筑。飞来横财往往成了飞来横祸。”
“也是。来得太容易，往往不珍惜。”
我点点头，笑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一直没好意思问。怕问了会让你觉得我在嘲笑你。”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熊猫。”
“你怎么思量到这荒庙里来拜神的？”
“五六年前这儿的香火还可以，那时我曾得到过老主持的资助。现在虽然荒了三年，但我还是会每隔一两个月就来收拾下，上柱香。”
“怪道不像灰尘久积的样子。看你这么实诚，临别之际，我想赠你一句话，财来财去终是空，守得初心是成功。”他听完笑向我深鞠一躬。
等他拿钱走了，扫把星从墙角现身出来，朝我翻个白眼，笑道：“哦呦。要真娶了何仙姑，你不怕变成穷光蛋？她可是有名的散财仙女。”
“散就散吧，横竖是做好事。人家是上神，哪会看上我？”
“哦呦。看来你还真想娶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
“等我晋升为上神后再跟她表白。”
“哦呦。你倒不急。不过，你也确实不用急。这年头，神仙都缺钱，谁不想娶个招财仙？也就你特别。还有，今年我买扫把的钱，你包了。”
“好，明年的我也包了。”我笑道，和他互相取笑一阵后目送他飞升而去。
转眼又是一年下凡日。来凡间的头一晚，我先隐身去了趟憨憨家，瞧见他家门上和窗上都贴了簇新的大喜字，他和新媳妇正一起吃竹子。我坐在沙发上看他们边吃边聊。其间，我意外得知，他把我给他的钱平分成了两份，一份捐给了医疗基金会，另一份捐给了教育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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