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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漉湖 (上)




  风 (上)

 

 

 

 

       进入漉湖,虽说是枯水季节,然而上下天光还是把我迷住了——


      
太阳年事已高,没把我们等到,但一片片晚霞像舞动的红绸,在代表他向我们致意。晚霞映入湖心,像铺了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使迎宾的规格大增。船儿一过,红色的地毯又幻化成片片桃花瓣,似洒了一地红色花雨。迎面而来的防浪林,挂着一团团丰水季节生出的根须,像髯发飘飘的仪仗老臣。不时有水鹕鸬惊起,作为信使,一定是兴冲冲向太阳报信去了。


      
我们矜持地坐在船头,接受这浩浩的礼仪。桨儿咯吱咯吱,传到四面八方,象夹道的人潮在高呼:欢迎!欢迎!


      
盈盈暮霭下出现了一片湖洲——我们的下榻之处到了。


     
一个怎样的繁华所在!一座座建筑朦朦胧胧,错落有致,极似画报上的人民大会堂。有无数灯火闪闪烁烁,透着温馨,莫不是为我们准备了接风的晚宴?


     
船到近前,才知是浩浩的芦林被伐成块块方阵,白色的芦花被月光一映,极似人民大会堂平平的屋顶,密密的芦杆,便成了厚实的墙体,闪烁的灯光是农民晚炊的篝火。


      
辉煌之后趋于平静。明天,我们就以洲为寨,伐薪砍柴。

 


 

    柴山,让女人走开。


     
在湖区所有的农活中,唯有砍柴才称得上是男人的战争。


      
像冷兵器时代的搏击,随着一道道眩目的弧光,盘踞了一年的芦苇,伴随洪水时附着的尘埃,如敌阵般排排倒下。不让它有半口喘气,从根部抽出一束蓼草,戏法般地三扭两绕,倒地的苇柴便一捆捆就范。挑绳加扁担,闪闪悠悠间,片片芦林便化成了巍巍柴峰!


      
虽然砍刀不如镰刀顺手,芦柴挑子也没有其它担子潇洒,但是,有一年农活垫底的我们,一上午的战绩,搭个自住的窝棚乃绰绰有余。


      
达康指挥着我们,一个“A”字型苇棚矗了起来。


      40
岁后有幸去半坡遗址,发现渭河流域的古房与苇棚无异。冥冥中,是六千年前的古人昭示着我们?还是我们回到了远古蛮荒?


     
下午的芦柴开始码垛。垛不大,与周围老社员的一比,我们的皱皱巴巴像个婴儿。


      
吃过晚饭,垛边惊呼:谁偷我们的柴啦!


      
跑去一看,小小的柴垛被抽去十来捆,本就不大的婴儿耷拉着脑袋,更显可怜兮兮。


     
偷谁的不成,偏偷我们的?凯丰恨恨地嘀咕。


      
偷了的快交出来,小心老子一把火将你们烧了!白辛粗门大嗓地对着周围柴棚。


      
达康扯我一把,对泊在一边的柴船努努嘴:可能是……


      
明白了!吃饭时,几个人在装船,趁我们不在意,顺手牵羊也未可知。


      
想上去看看。


     
达康息事宁人:算了,不就几捆柴吗?这山里装船少几捆,就近拖几个是常事,不过该打个招呼才是。


      
白辛和彭鹏非要去论理,达康一把拖住,说了句我一辈子都难忘的话——


      
顶头三尺有神明,如果他们拿了,天会报应的。


     
虽然没被他说服,也只能悻悻然了。用达康的话说,不就几捆柴吗?


      
翌晨,在湖边刷牙。


      
昨晚泊着的那艘在启航。超载的船身斜斜里掉头,超宽的芦柴把浑黄的水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弧。

 

舵舱的大爷在外舷倒米,舀水的一刹——我张开嘴却来不及了——高高的柴船山也似地侧了下来。垛上的被窝行李,挑绳扁担,连同着柴捆,稀里哗啦全泻到了湖里。

 

这几天五门闸开了,袅袅蒸腾的湖面上,顷刻便河灯似地晃荡起一溜长长的漂浮物。可怜船上人,攀的攀船舷,扒的扒柴捆,惊恐莫名,大呼救命!


     
我丢下牙具,忙去解船。同学们拖住我,拍手拍脚打哈哈:不急不急,让他们多淹一会。


     
达康的话我不全信。但从此懂得了生活要讲究宽容,不要锱珠必较,更不要报人以牙眼。

 

 

 

 

      湖区农民大都来自山区,是一种恋山情结吧,他们把进湖仍称进山。


      
羡慕达康们小家小户,只个把星期,就砍足了一年的烧柴,这两天支起风帆,陆续出山了。我们是二十多人的大家庭,战斗正未有穷期。


      
进山时的风光不再。每天面对的是越来越远的挑脚,还有透支太过的体力。


      
漉湖的天也欺生,待老社员一走,竟阴沉沉将太阳收起,把无赖的北风打发出来。有天的怂恿,北风得意洋洋地在日益裸露的湖洲上唿哨奔跑,肆意逞凶,仿佛要将我们驱赶。招风惹草的芦柴挑子,见北风一来,像发情的母猪见了公猪,竟肆无忌惮地在我们肩头战栗起来。地上的芦茬也助桀为虐,冷不防扎穿草鞋和油袜,或是恶作剧地使一绊子。


   
每遇这种情形,我便破罐破摔,将柴担一掼,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吐一阵心中的恶气再说——情状极似毒阳下耕田的老牛,累到极处连轭带犁往泥里一趴,任怎么鞭笞也不起来。

 

吐完恶气,鼻子深深地吸着地气,耳朵静静地听着风呜,心便自然而然在淌血:农民世代打柴,是他们世代都在乡下,我们在城里有煤炭可烧,凭什么也来受这份洋罪?难道今后便长此以往,春种秋收冬打柴地过一辈子?早知和达康们一样,何必十年寒窗?


     
六弟比我小两岁,下农村虽晚我4个月,但这次进山却是同步。这天在返空的路上,他说:五哥,今天我生日呢!


      
老六下乡时还未满16,今天是他17岁生日。我说:该给你过个生呀!


     
可是,拿什么过呢?在青年组没菜吃还“辣椒打泡泅”,我们这些天已“盐水卷巨浪”了。


      
他见我不作声,就说:我还有两块钱,到三港子口前砍点肉行不?


      
我眼睛湿润了:两月前,他约我去港堤上走走。盈盈月光下,递给我一包饼干,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每天只盼两饱一倒的我,还真给忘了。经他提醒,才知是我19岁生日。这弟弟,比我节约,一点钱不知拽多久。


      
我将弟弟的想法给其他三位一说,大家“乌拉——”将柴刀和帽子抛得老高:对,砍肉打酒,为老六做寿!


     
心里有所企盼,这工就散得早。我站在高高的柴垛上,接着下面抛来的柴捆,码着,不时打起遮阳手,望着。


     
冬日的黄昏来得很快,这几天没有太阳,但可以感觉它已陆沉。旷野中苦涩的枯草气,变得柔和好闻了。北风虽还在刮着,但力度也大不如白天。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黄昏!前几天,附近柴棚都吃了肉,不料今天肉也会到我们棚里。读书时,老师说过,肉食者聪明,可我们好久没吃肉,也好久没想肉了!现在不管能不能吃到肉,至少可以想肉了啊!一想到肉,一想到我们柴棚里也可以飘起肉香,人就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甚至每个细胞都激动起来!


     
下面的柴快抛完了,弟兄们沉不住气,一个劲地问:来了吗?说也巧,就在最后一捆抛到我手上时,远远的暮色里有了人。我摒住呼吸,没错,是老六,茅草样的长发一飘一飘,双手兜着腰围巾。


      
肉和酒都应该提着,兜着的该是什么?下面几位疑疑惑惑,希望我能回答。


      
看到了,白白圆圆,圆圆白白,……包子?没容细想,嘴巴便抢了先:包子!肉包子!说完,跳下垛来,朝老六奔去。

 

 弟兄们把柴杈一丢,欢叫着,跳跃着,去迎接老六。

 

 远处的老六可能受了感染,也一扭一扭朝我们奔来。


      
跑到跟前,傻眼了:什么肉包子,原来是萝卜!


      
一问,才知三港子的代销点早撤了,他从一条船上分了几只萝卜。


      
没肉,萝卜也行,多放点油,来个红烧萝卜宴。我赞赏弟的灵活,私下却埋怨自己:荒洲野地的哪有饮食店,凭空捏造的肉包子让大家空喜欢一场。


      
把油瓶一倒,早见底了。只好用水淘淘,算是对红锅子表示了一点意思。


      
围着篝火,大块吃萝卜,大声说笑话,祝贺“寿仙”快乐,度过了进山以来最痛快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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